她感覺他已經被她罵軟了,趁機掙脫開,躲到床角落去,兩手捧著肚子,不停地流淚。
他赤身裸體站在床前發愣。
她繼續數落他:“你要是把我們娘兒倆弄傷了,對你有什麼好處?該你照顧一輩子!”
他不聲不響地走出臥室,沒再回來。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覺得孩子沒事,還在動呢,總算放了一點兒心,穿好衣服,下床,出去看他在幹什麼,發現他老人家已經穿著內衣在小臥室的床上睡了。
她走過去,拉了床被子替他蓋上:“這麼冷,被子也不蓋,想著涼啊?”
他翻了個身,蹬開被子。
她發現他已經睡著了,但滿臉通紅,呼吸粗重,眼角好像有淚。
3
第二天,丁乙還在夢中,“寶伢子”就進屋來,把她搖醒了:“早上吃什麼?”
她以為他在問她要吃的,有點不開心:“你想吃什麼就自己做什麼。”
“你吃什麼?”
“我?”她知道誤會他了,撒個嬌說,“我還是老一套。”
“小包子和酒釀?”
“嗯。”
他一聲不吭地出去了。然後就聽到廚房傳來乒乒砰砰拿碗拿鍋子的聲音,再然後就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
她知道他是去給她買早點去了,這段時間,她嘴饞得很,特別是早點,總是想吃不同的花樣。幸好醫院門前有很多賣早點的,她每樣吃個兩三天就換,吃到現在,還沒全吃膩。以前她都是自己出去吃了早點就去上班,現在天冷了,她就差他去買回來吃。
過了一會兒,他把早點買回來了,自己照例是吃兩個大甜餅,說那個又便宜又飽肚子。他嘴裏咀嚼著進屋來彙報:“買回來了,放在廚房。”
她問:“你又邊走邊吃?”
“嗯。”
“就在家吃完了再去上班不好嗎?”
“來不及了。”
“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嗯。”
“我看你醉得挺難受的樣子,想叫你起來喝點濃茶,又怕影響了你睡覺。現在沒事了吧?”
“嗯。”
他上班去了之後,她又賴了一會兒床,才起來洗漱,然後吃早點,一切都搞停當了,就打的去上班。她把這學期上完,就可以休息了。這幾天天氣不大好,她懶得去擠公車,就打的去上班,同事們都笑她這班上得豪華,這些天的工資恐怕還不夠打的。她炫耀說老公周末出一趟手術,就夠她打的打到學期結束了。
下午她打的回到家,進門就聞到一股香味,很奇特,有點像中草藥的氣味,但沒那麼濃。她走到廚房門口一看,發現“寶伢子”正在裏麵忙活,好像是在熬湯,但湯鍋不是放在灶上,而是放在水池裏。
她開玩笑說:“新年新氣象,領導今天親自下廚了?”
他吃了一驚,轉過身,問:“領導在哪裏?”
她咯咯笑起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還在緊張地四處張望,她揭秘說:“就是你呀,我說的領導就是你。”
他似乎鬆了口氣,但一點兒沒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仍舊顯得緊張地看著她:“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天氣不好,沒去擠車,打的回來的。”
“哦。”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
“我——煮湯。”
“什麼湯?”
“雞湯。”
“哪來的雞?”
“家裏帶來的。”
她想一定是他爹媽讓他帶來給她補身體的,感動得差點流下淚來:“所以你今天班都不上,跑回來給我煮湯?”
“嗯。”
她還從來沒見他煮過湯,不太相信他的技術,走到鍋跟前去瞄一眼,發現一隻整雞躺在鍋子裏,身上的毛都沒扯盡,特別是翅膀那裏,好幾根硬硬的翅毛撅在那裏,雞屁股也沒切掉,連雞肚子都沒剖開。
她問:“你就這麼一整隻雞丟進去煮啊?”
“嗯。”
“腸子肚子都不掏掉?那多髒啊!”
“從屁股那裏掏掉的。”
“啊?那太有技術了。怎麼要這麼掏?”
“肚子裏好放東西。”
“放什麼在裏麵了?”
“藥材。”
她看到湯麵上飄著一些草籽一樣的東西,還有幾片枯花瓣,用湯勺攪了幾下,還看到幾塊樹皮樹根一樣的東西,都是小塊塊,大概是從雞屁股那裏漏出來的。
她問:“是些什麼藥材啊?”
“是——補藥。”
“補藥總有個名字吧?”
“我也不知道。”
“你連名字都不知道,就敢煮湯喝?別把我們兩個毒死了。”
“不會的。”
她起了疑心:“這藥材是誰給你的?”
他不回答。
她越發懷疑了:“到底是誰給你的?”
他還是不回答。
她威脅說:“你不告訴我藥材是誰給你的,我是不會喝的。我不光不喝,還會裝一小罐,拿到我們化學係去化驗,看看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她嘴裏說著,就做狀到碗櫃裏去找罐子。
他攔住她:“我告訴你。”
“是嶺上的爺給你的吧?”
“你怎麼知道?”
“哼,就你那點雕蟲小技,我還能不知道?你老實告訴我,這藥材是不是打胎用的?”
他臉色都白了。
她知道自己猜中了,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拉住她的手,懇求說:“寶伢子,我們不要這孩子吧。”
“為什麼?”
“我想要個兒子。”
“你怎麼知道這孩子不是兒子?”
他不回答。
“你去問過B超醫生了?”
“嗯。”
“她告訴你孩子的性別了?”
“沒有。”
“那你怎麼說這孩子不是兒子?”
“因為她說:‘你問這個幹什麼?生男生女不是一樣嗎?’”
“這就說明不是兒子?”
“如果是兒子,她不會說生男生女都一樣。”
她心裏說,別看這人幹啥都轉不過彎來,在這事上倒還挺能轉彎的呢,邏輯推理能力怎麼就這麼強呢?心理學怎麼就學得這麼好呢?人家胡醫生就這麼一句話,他就猜出是男是女來了,真是不怕沒能力,就怕沒動力啊。
她覺得現在否認已經沒什麼用了,便問:“你什麼時候問的?”
“你做B超那天。”
原來如此!說明她這段時間的感覺不是空穴來風,他的確是因為知道了孩子的性別才這麼反常的。但他前段時間隻是沉悶,再就是抽煙,還沒具體的措施,回了一趟滿家嶺,一下就變得詭計多端了,看來真像姐姐說的那樣,回去受訓去了。
她問:“那你昨晚那麼瘋狂,是不是也是你那嶺上的爺給你支的招?”
他低著頭不吭聲。
她氣不打一處來:“我昨天還以為你是喝醉了發酒瘋,還在擔心你沒如願以償會熬得難受,哪知道你是在下毒手啊!你怎麼像條狗一樣,這麼巴結嶺上的爺?你家生孩子,關他什麼事?你還跑這麼遠去向他彙報?”
“我不是去彙報的。”
“你回去看你爹媽,嶺上的爺怎麼會知道你媳婦懷的是男是女?”
“我爹告訴他的。”
“你爹告訴他,他就上門教你使壞來了?”
他沒否認。
她氣咻咻地說:“我就知道你那嶺上的爺不是個好東西,就會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他還教了你一些什麼?”
他不肯回答。
她威脅說:“你不告訴我?沒關係,我到你們縣裏去反映,就說你們滿家嶺還在搞封建迷信那一套,什麼神器啊,祖祠啊,重男輕女啊,還有,你們嶺上的爺還把一對男女活生生推懸崖下去了,他是殺人犯,讓你們縣公安局把他抓起來,償命!”
他趕緊說:“我又沒說不告訴你。”
“那你快告訴我。”
“他叫我把你帶回滿家嶺去,他有辦法。”
“他有什麼辦法?”
“我不知道。”
“那你準備什麼時候把我帶回去交給他?”
他沒正麵回答:“我說你不會跟我回去的。”
“他還教你什麼了?”
“他說讓你摔幾跤也行。”
“你準備怎麼讓我摔跤?把我椅子搞壞?下樓踢我一腳?”
“我——沒準備讓你摔跤。”
“為什麼?”
“怕把你摔傷了。”
“算你聰明。你是學醫的,你應該知道,現在孩子已經七個月了,生下來可以存活了。就算你讓我摔跤,把孩子摔得早產了,她也可以活下來。但你就犯了法,我會去告你,讓你坐牢。”
“我沒犯法。”
“你現在當然沒犯法,但你差一點兒就犯法了。你昨晚那麼瘋狂,現在又熬湯給我喝,不都是想把孩子搞掉嗎?也許你用這些個辦法,人家看不出破綻來,但我總知道,我們的孩子也知道。即使公安的不能治你的罪,我也不會放過你,你的孩子也不會放過你。”
他臉色慘白。
她繼續說:“我知道你們滿家嶺的人搞了什麼鬼,你說你們那裏的人用了神器都生兒子,怎麼可能呢?我們也用了神器,怎麼沒生兒子?說明你們那裏的人把生下來的女嬰整死了。”
“沒有。”
“你怎麼知道沒有?你又沒天天在滿家嶺守著,你能擔保他們沒整死女嬰?”
“那你也沒天天在滿家嶺守著。”
“我還用得著天天守那裏?隻要看看嶺上的爺叫你對我們的孩子幹什麼,我就知道他是個什麼貨色了。你一個受過大學教育的醫生,都這麼聽嶺上的爺的話,你那些山裏的鄉親敢不聽他的?”
他沒反駁。
她威脅說:“你們滿家嶺的人殘害人命,即便外麵不知道,那些被你們整死的孩子是知道的,他們的冤魂會一輩子追著你們,讓你們永世不得安生。”
“冤死的人才有冤魂。”
“難道那些孩子不是冤死的人?她們做了什麼,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沒哭出第一聲的就不算人。”
她驚呆了:“什麼?這是你們滿家嶺的規矩?是不是孩子一生下來,不等她哭出來就按到尿盆子裏溺死了?”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說沒哭出第一聲的就不算人?”
“嶺上的人都這麼說。”
“那是他們在自欺欺人!他們害了人命,怕冤魂來找他們算賬,就編出這套謊話來欺騙自己,免得晚上睡不著覺。你是學醫的,難道你不知道孩子在娘肚子裏長到幾個月就有了心跳?有了心跳還不算人?”
他咕嚕說:“我沒整死誰。”
“你沒整死誰,是因為我製止了你,識破了你,不然孩子不被你整死了?”
“還沒生出來,不算孩子。”
“虧你還是學醫的,虧你還在研究DNA,難道你不知道什麼叫生命?誰說沒生出來就不算孩子?她是你我造出來的生命,從造出來的那一刻起,就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的骨血。你這個做父親的,對得起你自己的孩子嗎?”
他抱著頭,用手指掐自己的太陽穴。
她從進門起,就想上廁所,結果被他的雞湯分散了注意力。現在已經忍無可忍了,於是丟下他,跑廁所裏去了。等她從廁所回到廚房,發現他已經不在那裏了,那鍋雞湯也不見了,隻剩一個空鍋子扔在水池裏。
她正在納悶,他回來了。她問:“雞呢?”
“扔垃圾堆了。”
“你這麼快跑去扔了幹什麼?怕我拿去化驗?”
“不是,因為我怕你喝了會出事。”
她發現他對孩子狠得下心,但對她還是狠不了心的,昨晚他也是聽說把她弄疼了才住的手。
他把她拉到客廳沙發上坐下,握著她的手說:“寶伢子,你說過你愛我的,那你這次可不可以聽我一句,不要這個孩子?”
她氣得甩開他的手:“你隻記得我說過我愛你,你怎麼不記得我還說過,我最恨重男輕女的人?”
“我沒有重男輕女啊!我隻是想要一個兒子!”
她懶得跟他搞詞義辨析了,命令道:“你今天給我說個所以然出來,你到底為什麼非要兒子不可?”
“沒兒子滿家就絕後了。”
“怎麼又是這一句?我不是老早就給你說過了嗎,女兒也是後,隻要你有孩子,你滿家就不會絕後。”
“但是女兒會嫁到別人家去。”
“這都什麼時候的老皇曆了?我是女兒,我嫁到別人家去了嗎?”
“你是我們滿家的媳婦。”
“你還不是我們丁家的女婿。”
“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這不都一回事嗎?兩個人結了婚,就成立了一個新家,既是滿家的,也是丁家的。”
“但是女兒的名字不能寫進族譜。”
“誰稀罕寫進族譜誰去寫,我們的女兒不稀罕寫進族譜。你那個族譜,除了你們滿家嶺的人看看以外,還有誰看?我懷疑你們滿家嶺的人都不看,他們好多都不上學,看得懂嗎?我們的女兒將來有出息,名字寫進吉尼斯世界紀錄裏去,寫到世界一流的刊物上去。”
這個“世界一流刊物”好像激起了他的興趣,他自誇說:“我跟我導師合寫了一篇文章,投到世界一流刊物去了,看看能不能發表。”
她因勢利導:“就是啊,有這麼聰明的爸爸,還愁女兒不聰明?將來父女倆的名字都寫在世界一流刊物上,全世界都知道,誰在乎寫不寫進你們滿家嶺那個族譜裏去?你們滿家嶺的族譜能拿到出版社去出版嗎?能拿到美國去發表嗎?”
4
“寶伢子”為“世界一流刊物”興奮了一陣,又轉回生男生女的問題上去了:“但是如果我們生兒子的話,是不是比女兒還聰明一些呢?”
丁乙一聽,頭都大了,這人怎麼回事?明明已經沉醉在“世界一流刊物”裏,怎麼可以一眨眼又倒退回滿家嶺去呢?這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她耐住性子說:“誰說的?你不是研究DNA的嗎?難道你不知道遺傳的重要?隻要是你的孩子,男的女的都聰明。”
這話他聽著很受用,謙虛說:“其實你也很聰明。”
“我當然聰明啦,如果我不聰明,我們的孩子能聰明得了?聽說孩子聰明不聰明,主要是媽媽決定的。”
他咕嚕說:“我沒聽說過。”
她開玩笑說:“所以你得慶幸娶的是我。如果你娶的是梅伢子,那你的孩子就沒這麼聰明了。”
他沉默了一陣,大概是在思考自己有可能娶的女人中,誰最聰明的事。
她以為他會列舉一個比她聰明的候選人出來,比如他的大學同學之類,但他沒有,思緒又飄進滿家嶺去了:“要是能生兩個就好了,一兒一女。”
她生怕他又回到“如果隻能生一個,那就要生兒子”的老套上去,趕緊說:“想生兩個也有辦法,我們到美國去生。”
“美國能生兩個?”
“別說生兩個,生兩打都沒問題。”
“我們能到美國去?”
“你可以辦出國啊。”
“我?醫生能出國?”
“怎麼不能?”她馬上給他講了幾個醫生出國的故事,有的是真的,有的是編的,盡量往他的情況上編。
他似乎很受鼓舞,但又擔心說:“但是我英語不好。”
“你英語怎麼不好?那麼難的專業資料你都看得懂,還給英語刊物寫過信,比我這個學英語的都強。”
“但是我口語不好。”
“口語不好怕什麼?你是去搞科研,又不是去演電影,出國根本不要口語的。”
“真的?那太好了。但是——如果我們在美國超生了,回來會不會受罰呢?”
這個她有點拿不準,信口說:“我們還回來幹什麼?就待美國得了。”
這下他又動搖了:“就待美國?待一輩子?那我爹媽怎麼辦?”
“把你爹媽接到美國去。”
“但是你不是說隻有直係親屬才能去美國嗎?”
“我沒說隻有直係親屬才能去美國,我說的是如果不是直係親屬的話,辦探親太慢了,但不是不能辦。”
“我爹媽連到A市來都水土不服,他們怎麼能去美國?”
“也許他們隻是不服A市的水土,剛好就服美國的水土呢?”她講了一些不服中國水土但服美國水土的例子,都是編的,純屬偽造數據,但她偽造得臉不變色心不跳,因為她還沒聽說過有誰到了美國不服那裏水土的。
兩個人討論了一會兒出國的事,看得出他很感興趣,她也越說越想出國,越說越有信心,仿佛一隻腳已經跨出了國門一樣。
最後,他下決心說:“我一定要去美國。滿家溝有個人去了日本,走的時候,請全溝的人吃飯,擺了幾十桌酒席,現在他們滿家溝的人總拿這事壓我們滿家嶺的人,說我們滿家嶺沒人出國,我一定要為我們滿家嶺爭光。”
她發現他的“愛嶺情結”真是牢固,幹啥事都想著滿家嶺,總想讓滿家嶺走在世界前列,至少是超過近鄰滿家溝,她懷疑他想開醫院也是為了趕上或超過滿家溝。滿家溝肯定有醫院,而滿家嶺的人,為了表明自己不巴結滿家溝,可能有病都不去那裏治,寧願去縣城,或者病死。
這讓她感慨萬分,不知道嶺上的爺們是如何進行愛嶺主義教育的,怎麼就能培養出這麼一批死心塌地愛嶺的人士來呢?
她見出國的種子基本在“寶伢子“的腦子裏紮下根了,就略帶威脅地說:“就這麼說定了,我們到美國去生兒子。如果你逼著我把這個孩子做掉,或者變著法子把這個孩子整掉,我會跟你離婚,恨你一輩子。”
“我再也不提打掉孩子的事了。”
那晚兩人破天荒在一個床上睡覺,她枕在他手臂上,睡得特別香。
她覺得他並不是個壞人,他很愛她,很珍惜她以及他們的婚姻,當然是以他的方式。他唯一的問題就是還沒有完全擺脫滿家嶺的那一套風俗習慣。
不能說這些人殘忍,隻能說他們愚昧。
經過這次談話,她覺得他不會再想把孩子弄掉的事了,因為已經想好了生兒子的辦法,即便是滿家嶺的人,也不是完全拒絕生女兒,以前沒計劃生育政策的時候,他家不是生了一大群女兒嗎?隻是因為有了計劃生育政策,不讓多生了,所以滿家嶺的人才會對女孩下黑手。
她決定不把這事告訴姐姐,怕姐姐會勸她離婚。她覺得姐姐肯定會這樣勸,因為姐姐已經說過了,如果她還沒結婚的話,肯定會反對她跟“寶伢子”在一起,說明那時的“寶伢子”就令姐姐很不滿意,現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姐姐還會讓她繼續跟“寶伢子”在一起?
她覺得姐姐沒法理解為什麼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她還不離開“寶伢子”,因為姐姐在愛情方麵很順利,進大學不久,就被才貌出眾的姐夫盯上了,讀研究生的姐夫跨過好幾個院係跑來追求讀本科的姐姐。兩人的戀愛很順利,雙方家庭和廣大人民群眾都高度讚成姐姐姐夫的愛情和婚姻。姐夫剛畢業不久,就出了國,姐姐也很快跟了出去。
而她在愛情上,就沒姐姐這麼幸運了,一直都沒遇上一個才貌出眾的男人,可能是因為專業的問題,她讀大學時班上女生多男生少,出色的幾乎沒有,也沒人跨院跨係來追她。一直到參加工作了,才遇上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小靳,名校畢業,但長相實在不咋地,追得也不緊。
然後就是這個“寶伢子”,才貌都算出眾,但愛情方麵怎麼就那麼不開竅呢?她這一路,受苦受累,根本沒享受過被人追的浪漫,還得為生男生女煩心,真是越想越虧。
但她知道,在她今生能遇到的人當中,“寶伢子”就算最才貌出眾最愛她的一個了。如果她跟他離婚,肯定找不到更好的人了。
怎麼說呢?這就是命運,同樣一個家庭出來的人,她就沒法跟姐姐比。
她想瞞著姐姐,但姐姐還忍不住呢,很快就打電話來詢問:“小滿從滿家嶺回來,沒什麼異常吧?”
她突然覺得姐姐的口氣很刺耳,好像給“寶伢子”判了死刑,認定他會做出什麼異常舉動似的,而他偏偏又不爭氣,的確是有異常舉動,這讓她很生氣,不知道是在生他稀泥糊不上牆的氣,還是在生姐姐太精明一猜就中的氣。
她撒謊說:“沒有。”
“他那嶺上的爺沒教他幾個花招?”
“沒有。”
“他是不是並不知道你懷的是女兒?”
“可能吧。”
“那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防備他一旦知道了會想辦法弄掉孩子,你最好搬到爸媽那邊去住,就說離你上班的地方近一些——”
她沒想到瞞來瞞去,姐姐還是動員她去爸媽那裏住,隻好自己打自己嘴巴,坦白說:“其實——他已經知道我懷的是女兒了——”
“哦?那他沒——”
她像打機關槍一樣,一口氣把他回滿家嶺之後發生的事都講了出來。
姐姐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剛才不告訴我,是不是怕我勸你離婚?”
她不好意思地承認了。
姐姐說:“我怎麼會勸你離婚呢?他又不是個壞人,他各方麵都很不錯,也很愛你,就是有點重男輕女的思想,但中國那些男人,有幾個不重男輕女?你姐夫不一樣有重男輕女的思想嗎?”
她大吃一驚:“姐夫也重男輕女啊?”
“怎麼不?他和他家裏人都喜歡兒子,隻不過他人在美國,壓力要小一些,因為美國人不介意這些。再說也沒計劃生育政策,他當然用不著想那些鬼點子。”
她聽到這些,心情好多了,看來也不是隻有自己的運氣不好,隻怪中國男人太封建落後了。
姐姐囑咐說:“這事就別告訴爸媽了,他們知道了,隻會著急,也改變不了什麼,搞不好反而把事情弄壞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
“但你自己還是要防著點,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我知道。”
跟姐姐通過電話,她心情好極了,感覺這世界上總算有了一個理解她的人。爸媽很愛她,但不一定理解她,同事同學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她從來不對同事同學說“寶伢子”的不是,因為說了沒好處,隻有壞處,那些人不是幸災樂禍,就是亂給她提建議,隻有姐姐不會幸災樂禍,還能給她有用的建議。
她想起小時候,兩姐妹還經常鬧點小矛盾,有段時間,她甚至盼望爸媽沒生這個姐姐,那她就能獨占爸媽的感情了。還有段時間,她恨不得姐姐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不要跟她在同一個學校,免得姐姐的光彩把她給遮沒了。
但現在,她從內心慶幸爸媽給她生了這個姐姐,讓她人生中有了這唯一一個鐵杆知心朋友。
5
胎兒的性別在家裏公開了,丁乙就開始大大方方為女兒的出生做準備工作。
她去買了一些顏色嬌嫩的毛線,粉紅的呀,淡黃的呀,水綠的或者淺藍的呀,給女兒織毛衣毛褲小帽子小披風。以前她會織點簡單的花式,現在專門買了編織毛衣的書,選了幾個好看的花式和樣式,照著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