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以自己的方式來愛她(3 / 3)

剛好放寒假了,不用上班,她每天歪在沙發裏,邊看電視邊織毛衣,或者到陽台上曬曬太陽,躺床上睡睡懶覺,寶寶不時在肚子裏動一動,她也不時跟寶寶聊幾句,感覺無比愜意。

“寶伢子”看到她織的小毛衣小毛褲,十分驚訝:“媳婦,你真能幹啊!”

她得意地說:“我能幹吧?這輩子能娶到我,真是你三生有幸。”

他不答話,隻嘿嘿地笑。

她舉著手裏正在織的小毛衣,問:“好不好看?”

“好看。但如果是兒子的話,這顏色就太豔了。”

她沒答話,心想那還用你說?

該給女兒起名字了,她左想右想,最後決定給女兒取名“滿丁丁”,現在A市的女孩都流行疊音的名字,比如“思思”啊,“晶晶”啊,很可愛。“丁”又是她的姓,終於滿足了她也要在女兒名字裏占一個字的願望。

擔心他會堅持那個“武”字派,她事先想好了一大套理由去說服他。當她告訴他這個名字時他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這個名字好!”

她以為他是愛屋及烏,十分感動,想趁機榨出幾句愛情表白來:“為什麼叫‘丁’就好呢?”

“丁就是兒子的意思啊,她叫這個名,肯定能帶來兒子。”

原來如此!

她開玩笑說:“那你跟我結婚該不是因為我姓丁吧?”

“不是,我不喜歡你這個姓。”

她擂他一拳:“為什麼不喜歡?”

“算命的說這個姓對夫家不好。”

“你還偷偷找人給我們算過命?”

“我沒找,是我媽找的。”

“她找誰給我們算的命?”

“嶺上的大爺。”

“大爺還會算命?”

“他什麼都會。”

她鄙夷地說:“我不相信他會算命,肯定是瞎說一氣。”

“他真的會算命,很靈的。”

“你用DNA驗證過了?”

他不解:“用DNA怎麼驗證?”

“你沒驗證,怎麼知道他算得靈?”

“他是算得靈麼。”

“結果是什麼?”

“他說你的姓對我們滿家不好,我們姓滿,你姓丁,我們的滿被你們一釘,就釘漏了,不滿了。”

她打鼻子裏哼出一聲:“哼,我說他在亂說吧!我這個丁,又不是釘子的釘,怎麼會把你們滿家釘漏?”

他好像剛認識到“釘”和“丁”不是一個字,沉默了一會兒,辯解說:“是一個音麼。”

“那我也可以說你們姓滿的就是不開化的蠻子。”

他馬上不高興了:“我們是姓滿,不是姓蠻。”

“是一個音麼。”

他似乎對聲調不是那麼敏感,辯解說:“但不是一個字。”

“那我的姓不是一回事嗎?我是甲乙丙丁的丁,不是釘子的釘。”

他無話可說,隻好作罷。

她窮追不舍:“嶺上的大爺還給我們算出什麼來了?”

“我不說了,反正你也不信。”

“就是因為不信,你才應該說嘛。如果他算得靈,我幹嗎不信?”

“他說我們第一個孩子會是女兒,第二個才是兒子。”

“他什麼時候給我們算的命?”

“是你第一次去我家之後算的。”

她吃了一驚:“哦?真的?那就算了?還真被他算準了?”

他吹噓說:“我說大爺算得很靈吧?”

“既然我們命中第一個孩子就是女兒,你還用神器幹什麼呢?”

他結巴了:“但是……可以……可以改變啊。”

“那你們到底是相信算命還是不相信算命?”

他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麼意思,迷惑地看著她。

她解釋說:“既然神器可以改變胎兒性別,那算命就沒用了。”

他堅持說:“有用的。”

“大爺有沒有算過你能不能出國?”

他被問愣了,肯定是大爺沒算這一點,因為大爺的“神眼”看不到那麼遠,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出國的事,興許連世界上有中國以外的國家都不知道。但他替大爺辯護說:“我媽沒問麼。”

這個她相信,因為他媽也未必聽說過出國的事,但一個人如果真能算出別人的命來,還需要人家問?不問就能算出來,那才叫本事。

不過她不想進一步激他了,好不容易才達到目前這種融洽的魚水情狀態,可別因為幾句話給毀掉了。

那年的春節,“寶伢子”沒回滿家嶺去,他說是因為春節要在醫院值班,但她懷疑他是因為沒完成嶺上的爺布置的任務,沒臉回去見人,在外麵躲避來著。

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舉雙手讚成他的這一決定,最好是他今後一直都不回滿家嶺去了,也可以少受嶺上爺們的壞影響。他到目前為止已經受的影響,她可以一點點消除,但如果他不斷地回去受影響,那就麻煩了,她這一輩子都消除不完。

可惜她公公婆婆不服A市的水土,不能在A市長住,要不幹脆把公公婆婆接到A市來,他再也不用回滿家嶺去,而她也有人照顧孩子,那多好啊!

那個春節可把她忙壞了,因為是她自立門戶後過的第一個春節,總得要搞出點春節的氣氛來。

她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二十多年,從來都是跟父母一起過春節,大局都是父母定,她隻幫著跑跑腿,再就是幫著吃喝,還領一幫子同學朋友來家吃喝。但今年不同了,她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不能賴在父母家過春節。

她一下子有了頂天立地的感覺,很新鮮,每天都在計劃這個春節怎麼過,要請哪些人來吃飯,準備些什麼菜,該買些什麼原材料;要去哪些人家裏吃飯,該買什麼禮物,封多少紅包;還有春節的傳統禮品和小吃,都得操心準備。

她專門找了個小本子,在上麵寫寫畫畫,安排春節的事,每次寫好了購物單子,就差“寶伢子”去購買,那些複雜的精細的貴重東西,她還親自出馬,跟他一起去購買,成天忙忙碌碌的,很有小主婦的感覺。

而他對這事也很感興趣,大概也是第一次另立門戶過春節,第一次有了“戶主”的感覺,也找張紙寫寫畫畫,今天給誰拜年,明天請誰吃飯,後天回訪誰,大後天誰來回訪,像搞科研一樣認真。

那個春節他們過得忙碌又充實,隻要是他不值班的日子,他們都在忙著請人和被請。他那邊的朋友,大多數是滿家嶺周邊的老鄉,很多都是到A市來打工的,各方麵都比他差,對他自然是羨慕得無以複加,房子又大,裝修又好,老婆又是城裏人,還是教外語的大學老師,真是太讓人羨慕了。

“寶伢子”在一片豔羨聲中,自我感覺無比良好,臉上非常有光,晚上摟著她,總是感激地說:“媳婦,你太好了,太讓我長臉了。”

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們的女兒滿丁丁出生了,七斤半的胖娃娃,長得十分可愛,眼睛又大又黑又亮,是產科公認的小美人、小公主。

做爸爸的自然很開心!每次到產房來,總是隔老遠就聽到那些女護士在跟他打招呼:“滿大夫,又來看你的小公主了?”

而我們的滿大夫真的就像是公主她爸一樣,得意地回答說:“是啊是啊,你們把她送出來了嗎?”

“送出來了,送出來了,滿大夫親自來了,還能不送出來?”

同產房的人也都一箭雙雕地誇獎滿丁丁:

“哎呀,這孩子跟爸爸是一個模子澆出來的呀,真是當電影明星的料。”

“女兒像爸有飯吃哦,這孩子長大不愁吃穿。”

“滿大夫,我可跟你說好了,將來孩子長大了,我們兩家要做親家的啊。”

滿大夫每次來都被人羨慕和恭維,從進門起就笑得合不攏嘴,好像嘴都笑大了許多。

丁乙看在眼裏,喜在心頭,看來“寶伢子”以前那麼稀罕滿家嶺那一套,是因為他沒真正融入A市的生活,以為全世界人民都像滿家嶺人那樣生活呢。他雖然在A市讀書工作多年,但一直是單身漢一條,不知道A市的家庭生活是啥樣的。以後等他過習慣了,自然會把滿家嶺那一套扔到腦後去。

接下來的日子,既忙碌又充實,有刮風下雨的日子,也有風和日麗的日子;有孩子生病的日子,也有孩子不生病的日子;有心情好的日子,也有心情不好的日子,但沒什麼大風大浪。

孩子三歲之前,她都沒再去過滿家嶺。他每次回去,都希望她和孩子能跟他一起回去,但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拒絕了,那些理由也是真正的理由,比如路遠啊,交通不便啊,沒個好廁所啊,等等。但最根本的理由她沒說出來:她是擔心孩子的安全,在那個天高皇帝遠的嶺上,人人都那麼重男輕女,誰知道會幹出什麼來?

孩子三歲那年的五一,他又叫她帶著孩子跟他一起回滿家嶺去玩,說現在山後的那個水塘開發成溫泉療養地了,雖然生意不好,洗溫泉的不多,但前期開發工程還是做到位了,路修好了,汽車一直通到滿家嶺山腳下,本來還要修條公路一直通到溫泉的,但縣裏考察了一下,覺得滿家嶺山高坡陡,要修公路的話,得修盤山公路,繞來繞去的,繞出若幹倍的路程來。嶺上就一個溫泉,沒別的旅遊資源,費大力修盤山公路不值得,還不如利用當地的剩餘勞力,遊客上山下山就用轎子抬,遊客多,轎夫多賺點,遊客少,轎夫少賺點,總之縣裏不吃虧。

她還在猶豫,他又說:“爺爺奶奶想丁丁了。”

她無話可答,總不能說“他們想丁丁,就到A市來看她唄”,那樣說就等於叫爺爺奶奶冒生命危險,太不近人情了。

最後他拿出一張王牌:“奶奶病了,一定要見丁丁。如果你不願意去,我一個人帶她回去也行。”

她想他一個人帶丁丁回去更糟糕,女兒從來沒離開過她,晚上都是趴她懷裏才睡得著,況且她不願意去滿家嶺,怕的就是丁丁受傷害,怎麼能讓他一個人把丁丁帶回去呢?但如果她硬性拒絕,又怕他鋌而走險,便決定帶著孩子跟他回滿家嶺過五一。

這事她隻對爸媽說了一下,沒告訴姐姐。爸媽那裏不說不行,總得知會一下五一的安排,免得等他們過去吃飯卻找不到人。但姐姐那裏,能瞞就瞞了吧,免得姐姐擔心。

6

雖然已經過去三四年了,但A市到B縣城的班車和道路並沒多大改觀,班車還是破破爛爛的,車內還是很擁擠,道路還是一出市區就開始顛簸。

而丁乙跟三四年前相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三四年前,她是一個初陷情網的少女,今天她已經是一個三歲孩子的媽媽。可別小看這個三歲孩子,有了這麼一個小家夥,她的心情跟三四年前就完全不同了,什麼愛情啊,浪漫啊,全都置之度外,一門心思都在女兒身上。

女兒是第一次坐長途車,第一次去鄉下,覺得挺新鮮,又有父母精心保護,坐的是爸爸媽媽兩條腿做成的肉凳子,睡的是父母四條腿組成的肉床,擠也擠不到她頭上,顛也顛不到她屁股下,所以情緒很高,一路咿咿呀呀地唱啊跳啊,成了全車人注意的對象。

途中轉了一次車,但不用坐“篤篤篤”的手扶拖拉機了,換成了中巴,個體戶開的,比長途汽車貴很多,也比長途汽車舒服很多,一直開到滿家嶺腳下。

下車之後,果真看到抬轎子的,但不是真正的轎子,而是一把有靠背有扶手的木椅子,綁在兩根木杠子上,乘客坐在椅子裏,兩個轎夫一前一後抬起,忽閃忽閃的,看上去挺舒服,隻是不知道安全不安全,會不會坐到中途,杠子一斷,或者綁椅子的繩子一斷,把人掉到懸崖下去了。

她不願意跟女兒分坐兩乘轎子,也不願意爸爸抱女兒,怕他們把女兒抱跑了,加害於女兒。她堅持要求母女兩人同坐一乘轎子,“寶伢子”跟抬轎子的講了一下,他們同意了。

她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椅子杠子和繩子,覺得應該不會突然斷裂,才帶著女兒坐進去。兩個轎夫一抬起,把她嚇一跳,這麼高啊?簡直不敢往懸崖那邊望,隻是用一手緊抓椅子扶手,一手緊抱女兒。

她突然很後悔坐上了轎子,如果轎夫是嶺上大爺買通了的,要對她娘兒倆下手,真是太容易了,隻要轎子一歪,她們娘倆就會從轎子裏潑出去,那麼深的懸崖,掉下去可能連個“咕咚”聲都聽不見。如果有人查起來,轎夫可以一口咬定是意外事故,無從查起。

令她安心一點的,就是後麵仍然跟著一大幫人。今天一路坐車,不用走路,到得比較早,後麵跟的人少一些,但也有七八個了,估計後麵還會越來越多。有這麼多雙眼睛盯著,轎夫應該不敢把她娘兒倆怎麼樣。

“寶伢子”背著東西在後麵走,這次沒背舊衣服,因為女兒一個人的東西就裝了一大包,實在沒辦法再背舊衣服,隻好留待下次。

女兒不知道怕,坐在高高的轎子上,興奮地大喊:“爸爸,你在哪裏呀?”

“我在你後麵。”

“到我前麵來,我看不見你。”

爸爸像接到嶺上爺的命令一樣,趕快鑽到女兒的轎子前麵去,問:“現在看不看得見了?”

“看得見了。爸爸,我好高哦!我比你還高!”

“比我還高啊?那好喲。喜歡不喜歡啊?”

“喜歡。”

“這裏好不好啊?”

“好!”

她聽著父女倆的一問一答,看著他被大包小包遮擋了一半的身影,回想這三年來他對孩子的寵愛,稍微安心了一些,他這麼喜歡女兒,應該不會允許任何人加害於丁丁吧?

終於平安到達爺爺奶奶家,轎夫和尾隨的人都站在門前的場壩裏,等著發餅幹。

女兒一看爸爸發餅幹,就來了興趣,拍著小手逞能說:“爸爸,我來!”

爸爸無奈,隻好讓女兒發。

爸爸抱起女兒,一個一個叫名字,叫一個,女兒就像應聲蟲一樣跟著叫一聲,小小年紀就能把爸爸的發音學得惟妙惟肖。

等到被叫的人上前來了,爸爸就把一筒餅幹放在女兒手裏,說:“丁丁,把糖給他。”

女兒糾正說:“這不是糖。”

“好的,不是糖,把你手裏的筒筒給他。”

女兒抱著餅幹,有點舍不得。

爸爸趕快安慰說:“給他吧,這筒是送給他的,我們還有好多呢。”

於是女兒把餅幹遞給那人,叮囑說:“說謝謝我。”

可能是電視的功勞,滿家嶺的人似乎都聽得懂普通話,有的還能說上幾句,他們聽見丁丁叫他們謝謝她,都覺得很有意思,嘿嘿地笑,膽子大的還用普通話說:“謝謝你!”

而丁丁則很驕傲地回答:“不用謝。”

餅幹發完了,有些人離開了,但還有些人留在場壩裏,有的跟“寶伢子”說話,有的就相互交流,嘰嘰喳喳的,但她一句也聽不懂,有點緊張,怕他們在商議著如何處置她母女倆。

她忍不住了,把他拉到一邊,小聲問:“他們在說什麼?”

他得意地說:“他們說丁丁長得像仙女一樣,隻怕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吧。”

她將信將疑,但看那些人的表情,不像是在合謀整死誰的樣子,倒真像是看到了仙女下凡的表情,有點傻乎乎的,但無比崇拜。

爺爺奶奶也像看到了仙女下凡一樣,恭敬地看著丁丁,好像不相信那是他們家的小孫女。

她對女兒說:“這是你爺爺奶奶,快叫爺爺,叫奶奶。”

丁丁不肯叫:“他們不是我的爺爺奶奶,我的爺爺奶奶是白白的,他們好黑哦。”

她趕緊製止,但丁丁又冒出一句:“我的爺爺奶奶是胖胖的,他們好瘦哦。”

她解釋說:“那是你A市的爺爺奶奶,這是你滿家嶺的爺爺奶奶。”

“媽媽,我滿家嶺的爺爺奶奶是不是叫花子?”

她嗬斥道:“快別瞎說了,媽媽不高興了。”

女兒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馬上噘起了嘴,眼淚也快掉下來了。爸爸趕快哄道:“丁丁乖,快叫爺爺奶奶,叫了我帶你去遊泳。”

丁丁馬上脆生生地叫了爺爺奶奶。

兩個老人受寵若驚,想抱又不敢抱,不抱又舍不得,簡直是手足無措。

奶奶激動得撩起衣角擦眼淚,哽咽著用當地話發了一通感慨。

“寶伢子”翻譯說:“我媽叫你經常帶著丁丁回家來看看,她很想你們,好幾年沒看見,人都想病了。”

一番話說得她極其慚愧,完全想不出這些年來,自己為什麼那麼小心翼翼地防犯滿家嶺的人,像這樣慈祥的老人,難道會加害於丁丁?

她連連允諾:“會來的,會來的。以前孩子小,交通又不方便,沒辦法回來看您,以後會常來的。”

他把她的話翻譯給父母,兩個老人連連點頭,樂嗬嗬地做飯去了。

飯後,他們一家三口去看後山的溫泉療養地。

去後山的路也修了一下,雖然還是泥巴路,但比以前寬了。爸爸抱著女兒,媽媽跟在旁邊,並排走著,後麵又跟了些看熱鬧的。

到了溫泉跟前,她發現從前那個水塘已經看不見了,被一道牆圍了起來,要進去得到前門去買票。

她問:“嶺上的人進來洗澡也得交錢?”

“嗯。不過沒人花那個冤枉錢。”

“這好像不公平啊,這是他們的塘,怎麼可以圍起來不讓他們用呢?”

“政府說是國家財產。”

她噎住了,好一會兒才說:“你以前不是說,如果有人強行開發這個塘,嶺上的人就把它炸掉的嗎?怎麼沒炸呢?”

“炸了,炸藥不夠沒炸掉。”

“誰炸的?”

“嶺上的大爺。”

她沒想到嶺上的大爺還這麼身先士卒,又這麼英勇頑強,立即生出一絲敬佩之情:“那後來怎麼樣呢?炸了就炸了,政府沒拿他怎麼樣?”

“抓走了。”

“啊?抓走了?大爺在坐牢?”

“沒有,已經過世了。”

她剛舒的一口氣又給憋了回去:“大爺過世了?被槍斃了?”

“不是,跳崖了。”

她驚呆了:“怎麼就跳崖了?”

“政府罰了他很多款,他交不起,就跳崖了。”

她呆若木雞,半晌才問:“多……多少錢的罰款啊?”

“五千。”

“五千就要了一條人命?你們滿家嶺的人怎麼不幫忙湊點錢?”

“湊了,沒湊齊。”

“你怎麼不告訴我呢?我們銀行戶頭上五千總是有的。”

“我那時不知道麼。”

她心情很沉重,也許那次不叫他把錢全都拿去交給她的話,他爹媽可以把那些錢拿出來替大爺交上,大爺也不用去跳崖。

她不勝唏噓地說:“大爺他太可憐了。那現在你們嶺上沒大爺了?”

“有,二爺啊。”

“大爺死了,二爺就升成大爺了?”

“嗯。”

這又讓她生出一番感慨來,一個人的生命,對他自己來說,是一件頭等大事,但對於整個社會來說,似乎無足重輕。你死了,人家還在照常生活,而你的位置,也有人來填充,沒什麼不可替代的。

她想起那對被大爺捆綁起來,推到懸崖下去的偷情男女,也想到交不起罰款,縱身跳下懸崖的大爺,真是感慨萬千,除了在心底歎一聲“命運啊命運”,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到了溫泉的前門那裏,他們買了兩張門票,進去洗溫泉。溫泉內部裝修得很好,但已經沒有了往日那股山野的味道,失去了生命力,變成了一個商業所在,可能廣告沒做好,雖然是節日,但裏麵並沒多少遊客,看樣子是個賠錢貨。

她聽了大爺炸塘被抓罰款跳崖的故事,已經沒什麼興致洗溫泉了。他好像也不太適應這種公開表演式的洗法,有點拘束。隻有丁丁這個免費遊客無憂無慮最開心,在淺水的地方爬來爬去,又叫爸爸背著到深水地方去,一路大聲嚷嚷,總算給溫泉帶來一點生機。

晚上,仍舊有人來看電視,“寶伢子”仍舊出去陪看,她也仍舊想早點上床休息。隻有丁丁在車上睡夠了,現在沒瞌睡了,堅決不肯睡覺,要出去湊熱鬧,在人堆裏鑽來鑽去,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還又唱歌又跳舞的,結果大家都不看電視了,看丁丁表演,說比電視還好看。

丁乙雖然有點累,也隻好舍命陪君子,留在堂屋裏照顧女兒。

她看著女兒跳舞,腦海裏卻一幕幕閃過那些舊的場景,她在滿家嶺的第一夜,她和他的第一夜,又是恍若隔世的感覺。

第二天,“寶伢子”很早就起來給嶺上的爺們送禮物,她們母女倆繼續睡覺,一直睡到他回來,她們才起床。他給她們打來洗臉漱口水,她發現他家已經用上了紅紅綠綠的塑料盆,以前的瓦盆變成了尿盆,昨晚就放在臥室裏,省了她們半夜往外跑的麻煩。

早飯有烤玉米和稀粥,丁丁可喜歡吃那玉米了,伸出小手,讓媽媽剝幾粒放在手心裏,然後把手掌往小嘴上一蓋,玉米粒就放嘴巴裏去了,吧嗒吧嗒嚼一陣吞了,再跑到媽媽麵前伸小手。過了一會兒,媽媽已經在玉米棒上開出了一條路,丁丁就搶過去,自己開啃,啃得滿臉都是玉米屑。

吃完飯,爸爸帶著女兒去看各種動物,圈裏養的豬啊,籠裏養的雞啊,天上飛的鳥啊,草裏爬的蟲啊,很多都是丁丁沒見過的,看得很興奮。

到最後,無論誰問丁丁願意不願意留在爺爺奶奶家,丁丁都回答:“願意!”

媽媽作勢說:“好啊,你留在這裏,爸爸媽媽回A市去了。”

想不到女兒竟說:“你回去,我和爸爸在這裏。”

她嚇壞了,趕快收回自己的話,生怕女兒不願意跟她回家了。

一直到安全回到A市自己的家中,她才徹底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而一旦放下,馬上就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擔心了。

這次回滿家嶺,她一點兒沒覺得女兒受到了歧視,剛好相反,女兒在滿家嶺出盡了風頭,被滿家嶺的人供得高高的,真的像是仙女下凡一樣。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因為滿家嶺對外開放,那裏的人與時俱進了,還是滿家嶺人本來就不重男輕女,是“寶伢子”自己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抑或是因為嶺上的大爺過世了,沒人搞重男輕女那一套了。

她給姐姐打電話的時候,說起去滿家嶺的事,姐姐也搞不懂了:“真的?他們這麼崇拜丁丁?是不是因為她是城裏小孩,他們沒見過?”

“可能吧,反正他們都說她是仙女下凡。”

“那是不是因為滿家嶺有崇拜仙女的習俗?真把丁丁當仙女了?”

“可能吧。”

“不管怎麼說,他們喜歡丁丁就好。”

“我也是這麼想。”

“丁丁這麼可愛的孩子,誰想不喜歡也難啊。小滿也不錯,很寵丁丁。”

她眉飛色舞:“嗯,他才寵她呢,比我還寵,什麼都依著丁丁,我真怕他把她慣壞了。”

“真沒想到他會這麼寵女兒,我以前總怕他會冷落丁丁。”

“姐,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到底是我們以前看錯了他,還是他改變了?”

姐姐笑著說:“當然是他改變了,我們怎麼能承認看錯了他呢?”

她也嗬嗬笑起來:“就是,我們這麼聰明的兩姐妹,絕對不會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