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弄情結
自從成了上海人的女婿,裏弄與我結下了不解之緣。
我的婚禮是在裏弄裏舉行的,擺的四桌酒席也全都在石庫門裏麵,進門在兼做臥室的客廳擺一桌,在後麵小院子裏鄰居家擺一桌,樓上一桌,亭子間一桌。菜是愛人的阿舅半夜排隊買來的。我們的新房就在低著頭才能進去的閣樓上。
結婚時,最大的轟動是香港的阿姨、阿舅以及外公、外婆來了。外公見麵時給的是帶雙喜的紅包,在20世紀70年代初上海也沒有這個東西。愛人的阿姨那時已五十開外,但她打扮時髦,穿著得體,加上她的美麗,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十歲。在那一律大老黑、大老藍的衣著年代,阿姨成了裏弄裏目光的焦點。阿姨是善良的,除給錢外,家裏每個人都送了禮物,因此愛人家大人、小孩總是圍著她轉。
嶽父家的裏弄叫培德坊,是一個“丁”字形的裏弄堂,從南麵進去靠右邊是2號、4號、6號,左邊也是3戶人家,還有一個街道辦事處。
石庫門裏的女人們早晨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倒馬桶,一律的暗紅色木馬桶,倒過後,打一點地下水清洗,並用特製的刷子,三番五次刷幹淨拎回家。第二件事就是吃早飯,一律的泡飯。男人吃過就上班,孩子吃過上學。上班族大多中午在廠子裏就餐,下午五點鍾就回來,晚上照例要喝點老酒(黃酒)。
女人們還要買菜,菜買回來後拉個小竹靠椅坐在自家門口摘,邊摘還邊聊天。有時還串串門,但時間不長,三五分鍾或半個小時就回來,因為還要回家幹家務活。衣服洗好都是用長竹竿穿著,橫空架在兩牆之間,五顏六色的衣服像萬國旗一樣。
王安憶在她的名篇《長恨歌》中這樣寫道:“上海的弄堂是性感的,有一股肌膚之親似的。它有著觸手的涼和暖,是可感可知。”一條裏弄大體上相當於現在所稱的社區。它給鄰裏之間的人際交往提供了便利,不說一幢石庫門之間,甚至一條裏弄裏,人們都互相熟悉。這樣一來,一家有事,眾家幫忙,像結婚這樣的大事,裏弄裏的人都是要祝賀的。培德坊裏弄由於我這個外地人的臨時加人,頓時顯得活躍起來。年輕人喜歡到我這來抽“渡江煙”,阿姨叔叔喜歡跟我談談時事及市場,阿婆們則喜歡問長問短,但往往由於語言雙方聽不懂(因為這個裏弄裏居住的大多數是寧波籍的上海人),弄得張冠李戴。如果這時我愛人走過來給翻譯一下,雙方又會開懷大笑起來。但不管什麼局麵,我敢講,都是善良的、友好的。山東籍的“老板娘”以前是資本家的太太,現在開了個煙酒小店,由於她見多識廣和聽得懂我的安徽土話,我們交談得最多。她現在的丈夫比她小得多,不善談,總是坐在旁邊與我相互遞煙。我的女兒在滬出生後就放在培德坊由外婆撫養,於是我來上海更勤了。跟裏弄的阿婆們接觸更多了,她們在我跟前說:“喂養孩子不容易,你嶽母真好!”又在我嶽父嶽母跟前說:“你女婿除講話外,其餘跟上海人一樣”,“你女婿有富貴人相。”說得嶽父嶽母心裏樂滋滋的。
這幾年隨著嶽父的去世,女兒也來蚌埠了,我們去上海的時間也就少了,我已有三年多未到上海去了,但對培德坊裏弄的情愫一點也未減弱。那裏的人和事,那些熟悉的麵孔有時像過電影似的出現在我的眼前,從而加深了我對培德坊裏弄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