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欲說還休(二)(1 / 3)

第二章 欲說還休(二)

蘇艾卿坐在沙發上正想打個盹,手機叫了起來,是老同學魏娜娜打來的。

魏娜娜在市藝術劇團呆過幾年,隻因後來團裏沒什麼業務,連工資也發不出來,她便應聘到隆盛集團公司藝術團做了團長,一年應承幾場演出。汴津的大小節日都有隆盛藝術團參與,那些頂呱呱的節目是魏娜娜的傑作。魏娜娜從小就是學校舞蹈隊的台柱子,後來又到省藝術學院進修了一年,在汴津文藝界可謂小有名氣。

魏娜娜說:“蘇小妹呀,咱們倆又有好久未見麵了,一個城市裏各忙各的,不知都幹些什麼事。”

蘇艾卿說:“嗬,是娜娜啊,我的大編導,真的是好久未見了,你還好嗎?”

魏娜娜笑了:“就那樣。前幾天我才聽說你真幹大事了,都提到副總了,當了官也不接哥兒們搓一頓。咱們倆中學時還說什麼來著,苟富貴,勿相忘,你如今當官,就忘了我了。”

蘇艾卿嘿嘿地笑了笑:“你看你,說得多難聽,什麼官哪兵的,再怎麼也不如大團長風光。”

“你看看,還是那副德性,我說你一句,你恨不得還十句。”

“你呀,幾年不見,不也還是那副腔調?這汴津城你已經是名人了,我沒見你的人,但這城市無處沒有你的影啊。你可是媒體追逐的對象嗬。”蘇艾卿笑道。

“得了吧,你羞煞我也。”

“那電視上隔不多久就能看到你,又是演員又是編導又是評委,你的水平越來越高了。”

“別在這裏給我灌洋米湯,既知我的行蹤,電話也不給我來一個,而且換了電話也不告訴我,害得我找你還費了一番周折。”

“我又不知你的號碼,大前年在鎮獸寶塔公園見到你表哥,問起你,他隻說你還爽著哩,也未及要你的號碼,想想如今我是拖兒帶女,由不得自己,不及你自由灑脫啊。噢,快告訴我,你成家了沒?”

“嗬,這會兒才關心起我成家沒有,真是!告訴你吧,本姑娘乃單身貴族。”

“爽死了!快說說,找我有什麼事?”

“見一見你唄,一個人過得實在無聊極了!”魏娜娜突然歎了一口氣。

“怎麼啦,我的小姐,莫不是玩醒了。”

“嗨,別說那麼多了,你不請我,我可就請你了,後天晚上咱們在一起聚一聚如何?”

“晚上嗎?”蘇艾卿問。

“是的,怎麼,不好跟老公告假?得,把他一同帶來,讓我認個妹夫。”

“不是。他早去了海南,已經兩年多了,我一個人帶孩子。”

“放他出去賺大錢,把自己弄得這麼辛苦,你可真夠不簡單的,賺那麼多錢幹嗎?這樣吧,你把孩子帶來。”

“改天行嗎?”

“不行的,我已訂好了地方。”

“在哪裏?”

“在海鮮酒樓十二層怡紅廳。”

蘇艾卿還想說什麼,終於沒有說出來,想來明天禮拜五,後天兒子不上學,猶豫了一下說:“行,明晚我一定準時參加。”

魏娜娜十分高興:“一言為定,記住,後天晚上六點,海鮮酒樓,不見不散。”

十一

海鮮酒樓座落在市中心繁華地段,現如今在汴津市,是一個眾所周知的高消費去處。蘇艾卿放下手機,一個疑惑湧上心頭,自己的手機剛換號碼不久,除了公司的幾位同事,她怎麼就知道了?幾年不見,僅僅隻是一聚,又何必慎重其事安排在那麼高檔的地方?假如是結婚,應發請貼。左想右想,終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於是又怪自己,明明在這個城市,自己中學的同學屈指可數,原可以多與魏娜娜交往,隻是自己窮於應付日常瑣事,連同學的友誼也淡忘了。

直到把潤潤安頓上床,坐到電腦前,突然想起莫不是魏娜娜的生日,隻這麼一想便打定了主意,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已經放下了。

打開電腦,瀏覽了一下新浪網的新聞內容,又看了一下《人民郵電報》,便進入了聊天室,蘇艾卿的網名叫簡,她取這個名是覺得羅切斯特對簡的稱呼使她覺得很感自然。夏綠蒂。勃朗特的《簡愛》原本是蘇艾卿中學時代閱讀的第一本外國名著。

簡一出現,就有人打招呼:“喂,你好!簡小姐。”

“你好。”蘇艾卿應著。

“兩天未見你,你在幹什麼?”

“查我的行蹤麼?你是誰?”

“貴人多忘事,你說你想買盆茉莉花,我給你打聽到了,在燕丘湖的花鳥市場,那兒的茉莉花很多,每盆十元、八元不等。”

這句話象一隻無形的手,引著人穿過黑暗的隧道,向前向前,終於見到一絲光線,四周現出輪廓來。

是那個人,老舸!大前天蘇艾卿租回了《泰坦尼克號》,這部巨片洪石俊說他看了五遍,惹得蘇艾卿動了心思。說是愛情片,蘇艾卿便不敢帶兒子去看電影,悄悄地租回碟來,看完後涕淚滂沱,想找個人散發一下悲傷的情緒。時近午夜十二時,網友阿紫、芙蓉太太、瀟湘妃子早已溜之大吉,陌生的網名她又不想貿然搭訕,正無聊,屏上出現一個結識新朋友的信號,蘇艾卿立即答應。

對方說:“簡小姐,我們能認識一下嗎?”

蘇艾卿說:“非常榮幸。”

對方說:“我想不出你和那個從勞渥德到桑菲爾德的簡有什麼不一樣。”

蘇艾卿說:“你是哪方人氏?”

“雲遊四海者也。”

蘇艾卿笑了笑:“你是汴津人。”

對方說:“何以見得?”

“你知道燕丘湖的茉莉花的價錢,還會是哪裏人?”

對方道:“那麼,你也就是汴津人了。”

蘇艾卿:“有這麼巧嗎?。請問尊姓大名。”

“老舸。”

蘇艾卿說:“那麼說你一定是一條能承載很大壓力的大船了。”

老舸說:“厲害!我想你一定和那簡一樣具有很強的反抗精神。”

蘇艾卿說:“我不大喜歡別人談論我的性格。”

老舸說:“好吧,那我就談談我的性格吧,怎麼說呢?你說對了,我就是一條大船,在江河湖海漂泊,不得不樂觀,不得不隨和,不得不堅強。”

老舸又說:“漂泊的滋味你不懂,我們才認識,也許以後熟悉了,我會告訴你。”

老舸說他住四樓,是很好的樓層,陽台對著燕丘湖,夜雨敲得他睡不著覺,一切都死一般的靜,隻有兩盆茉莉花的幽香伴他,所以聊聊天能結識簡小姐感到很高興。

蘇艾卿說:“你那麼愛花,一定有一個賢惠的太太吧。’

老舸說:“不,沒有。但這兩者有必然的聯係嗎?”

蘇艾卿說:“我是這麼認為的。”

老舸說:“也許我曾經希望有一個這樣賢惠的太太。”

蘇艾卿趕緊說:“對不起。”

老舸說:‘沒關係。“

蘇艾卿說:“茉莉花我曾種過兩盆,是一位朋友送我的,可惜都種死了。我不會種花,現在也不知道哪裏有這種花賣,真想再買一盆,那花的香味真是叫人難忘。”

因為太晚,蘇艾卿主動中止了聊天。

想不到這個老舸竟然還記得“茉莉花”。蘇艾卿對自己無意說出去的話竟然引起對方的重視感到由衷的慰籍,這一定是一位細心人,蘇艾卿趕緊說:“謝謝你老舸,謝謝!罷了,我弄回來也許又要壞它一次生命。”

“你得掌握方法,一次澆水澆透,隔幾天再澆,千萬不要每天都澆,那樣會亂根的。”

“這也許就象生活一樣,有了矛盾一次吵個夠,不要每天都吵,那樣鬧下去後果就不妙了。”

“道理是這樣,不過我覺得這些話出自你的口,似乎有飽含滄桑的意味,想來你已成家,而且過得不太快樂,是不是這樣。”

“你這樣問話不太禮貌。”

“對不起,隻是我忍不住想知道,你那些憂鬱的情緒和目前的處境是不是和我想像的一樣,順便冒昧地問一下你的職業行嗎?”

蘇艾卿猶豫片刻,告訴對方:“護士。”

“護士?”

“怎麼?不相信?你大概希望此刻和你聊天的是一位白領階層的漂亮小姐,告訴你,我不是,我隻是一個很平常很一般的人,和你想象中的女人一定不一樣。”

“你太敏感了,你會讓你身邊的男人難以接近你。”

“反正你不是我身邊的男人。”蘇艾卿敲完這行字,自己嚇了一跳,這一行字擺在屏幕上象根根針芒,但蘇艾卿還是發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對方答道:“能給我機會認識你嗎?”

蘇艾卿斷然回答:“本小姐不提供任何可能,聊聊天倒是可以。”

對方:“幸甚至哉,還未剝奪我聊天的權利。噢,你近來幹些什麼?業餘時間都怎麼度過?”

“查戶口麼?”

“就想了解。”

“我一般周末晚上十一點上網。”蘇艾卿又說:“你呢?你隻顧問我,還未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

對方停停說道:“百無一用者也。”

蘇艾卿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紀曉嵐卻是留芳千古。”

對方答言:“其實人也不在乎什麼留芳千古和遺臭萬年,活好眼前就是幸事。”

蘇艾卿一下子愣住了,這是丈夫柳昆說過的話,蘇艾卿死死盯住這幾個字,半天不動。

蘇艾卿不答言,老舸著了急:“幹嗎不回音?我說錯了什麼嗎?”

蘇艾卿猛醒過來:“對不起,我想起了一位朋友,他也說過類似的話,唉,其實活好眼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歎什麼氣?你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經曆,能不能跟我說說。”

有一種異常尖厲的聲音呼嘯而過,蘇艾卿心頭一震,這樣的春夜,傾訴是一種奢侈。這幾年她已習慣了空對四壁,兒子熟睡後,蘇艾卿總是孤獨一人在一個虛幻的夢境中麻醉自己,她不願意在人前展示自己內心的潦倒,她多麼想找到一個能傾訴的對象,去倒倒心中的苦水啊,可對一個陌生人去暴露自己的傷口蘇艾卿還是不習慣的。

“不,倒是我覺得你一定有一些不一般的經曆。”蘇艾卿說。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我有一個老婆,有一個兒子,後來我發現老婆不是我的老婆,兒子也不是我的兒子。”

“為什麼?”蘇艾卿有些吃驚。

“算了,別說了,一般人是不會相信的。”

“果真如此,不講也罷。”

“謝謝!”

“謝什麼?”

“你沒有大驚小怪,也沒有刨根問底,我想適當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我相信你能聽懂。”

蘇艾卿鬆開按著鍵盤的手掩住了雙眼。

這一夜蘇艾卿睡得很不踏實。

十二

活好眼前。

這是柳昆說過的話,柳昆說過的話與這個老舸有什麼關係?他們為什麼會有同樣的感慨?他們都不對將來懷有信心?抑或他們就是對現實也深感無奈?

蘇艾卿閉著眼,心裏翻騰著往事。

認識柳昆純屬偶然,多年來,想起婚姻,蘇艾卿就有些宿命的感觸,在整個中學時代乃至大學時代,蘇艾卿追求者不乏其人,可居然沒有一個能與她走入婚姻的殿堂。在情感上,蘇艾卿屬於那種被動的、瞻前顧後的女子,她有太多的顧忌,太多的敏感,太多的將愛情放入一個聽憑運命擺布的賭注遊戲規則,這些規則是她人為設置的屏障,在這個屏障後麵,那些男孩子們深入不到她的內心。有一個中學的同學曾經為蘇艾卿所鍾情,在鴻雁往來中兩人的友誼慢慢升溫,在蘇艾卿分配到汴津市郵電局不久,他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一直想說的話,這男孩子是學地球化學的本科大學生,當時快畢業了,在合肥實習。可就在這時,蘇艾卿病了,重感冒,發高燒,接著又是急性盲腸炎,一個人在外鄉,無親無故,孤獨地躺在醫院裏,兩天沒進一粒米,等大病初愈,已是十來天後的事了,那男孩子不知道,他一直在等著蘇艾卿的回信。蘇艾卿卻給自己打賭,要是他再給自己寫一封信,她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投入他的懷抱。可那小子沒再寫第二封信。等蘇艾卿病好後回信去也未見回音,病愈後不久蘇艾卿調動了工作部門,由城東郵政所調到了城南郵政所,卻再也沒有收到那男孩的信。三個月後有一天蘇艾卿到城東郵政所辦事,竟在一同事手中拿到兩封信,都是那男孩子寫的,這同事是外地人,在蘇艾卿住院期間她幫蘇艾卿把信收好,可由於自己不小心早產歇了產假,竟把這信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