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蝶侶翩躚(2 / 3)

“真的,我的心中,你永遠是20多年前的那個小姑娘。”

20多年,年年月月日日過去,漫漫時光竟如彈指一揮間,而我們倆經曆了多少歲月的風霜,我怎麼可能還是20年前的小姑娘?!

時間是多麼無情,我不自覺地看了看表。

百越敏感地說:“我送你回去吧,孩子不能一個人在家。”

我說:“好,你送我回去吧。”

那一間出租屋,百越不適合去,如果去了,能像若幹年前一樣我們再坐一夜嗎?

“你要我走嗎?”

“我舍不得你走,可孩子不能一人在家。”

我告訴百越:“有保姆陪著。”

百越挨著我坐下來,他輕輕地摟住了我,將我的頭抱在懷裏。

百越輕撫著我的長發。

我的心也隨之微微一顫。

“我可想你,做夢都想你。你要注意休息,聽到沒?”

我點頭。

“這一次回老家,看了老媽,看很多人家裏很窮,我那月玫姨媽,姨父死了,表姐得了卵巢癌。而弟弟小虎兩口子沒工作。好多人生活十分艱難。”百越告訴我,他的母親跟著小虎,但是由他養著。

我講金妍大姐在海南發了財,卻要姊妹五人等同出資贍養老父親,後來姐妹們還懷疑父親偷偷貼錢給我。講我向二姐借錢動闌尾炎手術,寫借條都不行還得按手印,按手印用墨水都不行,還必須用紅印的事。

百越聽得一楞一楞,他說你這兩姐姐怎麼搞的,哪有這樣做姐姐的。

百越說他的母親是他一人出資贍養,但是是弟弟在照看,百越說自己工作太忙,母親沒法跟著他過,他的心裏很難受。

百越為我脫掉鞋子,將毛毯蓋在我的腿上,又將枕頭豎起來放在我的腰部,讓我斜靠在床頭,他坐在一邊陪我說話。

我讓他坐上床,他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

百越說:“你永遠是我的妹妹,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百越的話使我決定留下來陪他一宿。我說:“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背叛了幸子規?”

百越輕聲地說:“我不會讓你背叛他的。”

百越輕輕地握住我的手:“那時候太苦,我真的怕你吃不了那份苦,我怕你跟著我受累,哪知道你把生活過成這樣。”百越重複著八年前說過好多次的話。他摩挲著我的手:“你本來是我的,是我害了你。”

我安靜地聽。

百越說:“你恨我嗎?”

我輕輕地搖搖頭,我想我一定是曾經恨過他的。

但是是我提出的分手,我那時正處於病中,我們一南一北相隔太遠,我怕連累百越。

我知道,我們分手怪不了百越。我說:“我感謝你。”

“謝我什麼?”

“你指給了我奮鬥的目標,你鼓勵我努力,沒有你,也許我還在做一個小小的營業員,我們同學中現在大多數人還在三尺櫃台旁站著。”

“你有沒有將他與我進行過比較?”百越突然問我。

“沒有。”我很快回答:“你們是不同性格的兩種人,你沉穩、理智、有責任;他天真、任性、隨心所欲。”

“這你就是在比較了。我經常就拿你和她比較,我總是夢著你。”

“不要這樣,都是些過去的事了。”

“一晃二十八年,二十八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你是我的動力,以前我一直不敢來見你,我一直孤獨地奮鬥,研究生讀畢業到研究院,想來見你卻找不著人了。後來讀到博士生畢業,評了教授,我想我現在可以見你了。”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麼,你何必給自己加壓。”

“你的目標很高,你的心性很傲。”

“可是我,的確沒有要求過你什麼!”

“你是沒有要求過我,可我自己一直覺得不幹點事無顏來見你。”

我無言。

28年前,百越的情書是我的食糧,他每隔兩天就有信來,他關心我的生活起居,他要我利用年輕時候多學知識,他鼓勵我完成自修學業,他讓我業餘時候不要放下畫筆。那一些文字是我一生中的奢侈品,無論我多麼落泊,多麼絕望,看一看那些文字,我就會生出一份對生活的希望來。

百越的文字是這個世界最出色的文字。

人生的路上,能遇到一個知己是多麼有幸的事啊!百越在我的生活中,就是這樣一位知己,一位老師,一位兄長。沒有他,我的人生之路真的會是另一種方式。

我沒有想到,在百越的心中,我也是他奮鬥的動力。原來我之於百越如百越之於我一樣重要。

百越的生活如何呢?八年前,百越告訴我他生活的很幸福,一個幸福的男子是不大會回憶往日的歡樂的。

可是我不敢問百越。

百越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聲。他談到自己的生活。

老婆不會做飯,孩子老婆不管,家務事都是他做。百越說想起母親他就辛酸,即使條件再好,母親也沒法跟著他過,因為老婆說如果母親住在他家,老婆就搬出去住。

百越說到這裏十分沮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百越的沮喪神情,百越在我的心中,從來都是成功幸福和無憂無慮的。我呆看著百越,我從來不知道百越還有這許多的難處。

百越說他每天早晨六點起床叫醒孩子,做完早餐後,孩子也收拾停當,然後和孩子一起共進早餐,於六點半送孩子上學,七點半準時上班。百越說他如果不出差,每天晚上十點接孩子回家。到自己出差時隻好將孩子寄托在校住讀幾天。孩子成績很好,在班裏數一數二。

我為百越有這樣聰明的孩子高興。

百越將雙手十指交叉放於腦後,眼睛望著天花板說,老婆從來不給他洗一件衣服,也不給他做一頓飯,有時自己做好飯,等在廚房忙完,到餐桌上時母子倆將菜吃得一點不剩,竟不給他留一點。

我的心突然疼痛起來。

我們沉默著,不知道再說什麼。

好半天,百越突然說,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好好過日子啊,你要多理解男人,也許你們家那口子也有他的難處。

我不置可否。

百越,博士教授,家庭主婦。我好難想像兩者的關聯。

百越躺下來,他讓我也躺下來。

他似乎很累,一會兒他就睡著了。

他打著呼嚕,看上去十分辛苦。

這時在夜空中傳來一個男人疲憊的歌聲:

“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因為愛情總是難舍難分,

何必在意那一點點溫存,

要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

在每一個夢醒時分,

有些事情你現在不必問,

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

多年前百越到這個城市看我時他唱過這首歌,百越的歌唱得很好。

午夜裏這沙啞的歌聲是那樣的淒婉。

我看著躺在我身旁的這個男人,這是夢寐以久的時刻,我很想去輕撫他那已夾雜著銀絲的黑發,我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我不敢打亂這份平靜。我試圖平靜自己的心,可怎麼也靜不下來。我隻好拿出手機用打遊戲來分散我的精力抑製我的感情。

百越醒來了,我讓他玩,他說他不會玩,因為平時上班緊張,他沒時間。

我問他為什麼那麼緊,他說拿錢要幹活唄。

百越說他每月工資兩千多元,加獎金,可拿到三千元,每到過節可發些錢,到年底可拿五萬多元年終獎。

我說你不會犯錯吧?

百越說犯什麼錯?

我說我怕你給我籌備畫展的錢是貪汙的。

百越說怎麼會?我的工資,我自己的錢自己支配。

我說那我不用還你了嗎?

百越像哥哥拍打妹妹的臉,他的手在我的臉上輕輕一晃:“不用,告訴過你了,再不許談錢的事。”

百越把我的手拿過去放在他的腹部,他說:“我長胖了,你摸摸我的肚皮。”

我的心輕輕一顫。這是28年來我第一次接觸他的身體。我的手貼著他的皮膚,一股電流瞬刻間觸遍全身,我感覺到體內的許多精靈拚命撕扯著碰撞著讓我極端驚恐。我輕輕地撫著他的身體,遊離於他的胸部,我不敢越雷池一步,百越感覺到我的膽怯,他一把抱緊我,我們緊緊地擁在一起。幸福的暖流讓我喘不過氣來,百越俯在我的耳邊輕聲地說:“怕我嗎?”

我搖搖頭:“不怕。”

我說完後輕輕推開百越去看他的臉,百越的眼睛如火如炷,我慌忙躲開他的凝視。“若幹年前我怕過你。那時在大街上,不經意回頭看到你,我慌得打起飛腳奔逃,逃到家覺得無處躲藏,又逃到蘭蘭家,讓她將我藏起來。那時候怎麼那樣害怕你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百越又一次將我擁入懷中。

我告訴他:“前不久同學回羅湖是在宋城大酒店裏聚會的。”

“真的嗎?我回羅湖接親戚吃飯也是在宋城大酒店。”

“真的那麼巧嗎?”

“是啊,那麼巧。”

“蘭蘭在那裏當會計。”

“她若是見到我可能已經不認識了。”

百越又睡過去。

我看著他的睡姿像一個孩子,他的黑發、他的眉骨、他的緊閉著的雙眼,他的鼻梁、他的雙唇,我守護著他聽他均勻的呼吸。

百越醒來的時候說:“你睡一會兒吧,你怎麼不睡呢?是怕我嗎?怕不安全嗎?怕我害你?”

“不,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我就想看著你陪著你。”

百越默不作聲,貼緊我的臉,緊緊摟住我。

我瞪大眼睛,告訴他:“這輩子隻在外過了兩夜,一夜是今天,”我故意不往下說。

“還有一夜呢?”百越頓了頓還是止不住問我。

“你想知道嗎?”

“想知道。”

我告訴他:“那是在1975年的時候。”

“那就是說,你還是很小的時候。”百越感到十分奇怪。

“是的,十來歲,那時我們家隨父母到了千代農場,那裏有一所小學,學校裏成立了一個文藝隊,我們經常要參加一些彙演什麼的,所以有時會在晚上排練。有次排節目排得太晚了,經老師同意,我們四個女孩子決定不回家,我們擠在一位到公社開會去了的男老師的床上過了一夜,第二天,媽媽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以後便再不敢在外過夜了。”

百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他看著我做一個怪像。

“後來無論多晚,兩個男孩子都送我回去,我們學校到村子要經過一個墳場,每每走到那裏,他們便一齊嚇我,我總是被嚇得打起飛腳奔逃。”

百越笑著拍拍我的臉:“膽小鬼。”

百越讓我枕在他的臂膀上,百越說:“我們兩人要是結婚了,一定很幸福是不是?”

我楞了楞,點點頭。

“我要是娶了你,我媽就會跟著我了。”

這個孝子,時時都在想他的娘親。他說他母親是大家閨秀,在一家報社當會計,和尹新明的母親是同事。

我們又談起尹新明、尹新月兩兄弟。真的,那時候我有多傻啊,尹新月給我寫好多封求愛信,我都一一拒絕,而他的哥哥竟托了我的班主任的愛人來說媒,父親卻應承下來。可我卻隻是念著那癡人,竟膽敢去向尹新明的父親陳情,求他成全我和百越的感情,鬧得千代農場也是滿城風雨,讓父親傷透了腦筋。我一邊和父親鬧著,一邊深深想念那個在農場呆不了幾天的癡人,在鬆渡河讓一隻汽車輪胎載著我順流東下飄出好遠,惹得全家到處找尋,母親還以為我想不開做了傻事,竟在河邊哭起來。

漸涼的水,如水的月,滿天的星辰,見證過我對那個癡人的銘心思念。愛情讓我變得如此大膽如此不顧羞慚與禮儀。而百越與尹新明竟又是要好的朋友,這世界巧合太多,再到河邊洗衣挑水,為避免與尹家父子三人碰麵,我繞好遠的道而行避而遠之,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