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丁姐,您當時離槍殺現場才一百來米。那殺人的槍聲,您是聽得清清楚楚的……”那個最年輕的女編輯撅起嘴嚷道。

丁潔立即矢口否認:“沒有,我可沒聽到什麼槍聲。那槍聲據說特別悶。”

“甭管您是否聽到了槍聲,您反正離現場特近。跟我們透露一點內幕嘛!誰讓咱們是搞新聞的呢?”那個最年輕的女編輯仍不甘心。

丁潔隻有拿出台領導的口諭來抵擋了。今天淩晨兩點來鍾,台長給她打電話,強調指出,根據有關方麵的指示,有關這起市政府秘書被殺案,不得以任何形式在本台的任何節目中作任何宣傳和透露。尤其是新聞口,近期內一定要把好這個關;要對編輯記者重申宣傳紀律。“違者,小心你們的飯碗!”丁潔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強調了一句。

大家不做聲了。這時,丁潔桌上的電話鈴響了起來。電話是傳達室的老師傅打來的,告訴她,大門口有一位警察要見她。丁潔遲疑了一下:“警察?姓什麼?”傳達室的老師傅告訴她,姓方。丁潔一聽就來了氣:“姓方?是叫方雨林嗎?麻煩你告訴這個姓方的,天底下姓什麼的警察我都見,就是不見他這個姓方的警察。”說著,“啪”的一聲,重重地掛斷了電話。

傳達室的老師傅當然不明這裏的底細,隻得如實把丁潔的態度轉告給了方雨林。方雨林倒也不著急,給老師傅遞了支煙,然後默默地站了一會兒,趁老師傅低頭去找火柴的工夫,突然一轉身,向大鐵門裏走去。老師傅忙衝出來想阻攔,方雨林回轉身對他做了個致歉的手勢,又扔個簡易打火機給他,便照直向裏走去了。

幾分鍾後,方雨林出現在丁潔麵前。丁潔對此似乎有所預料。丁潔太了解這個方雨林了,他想做的事,是一定要想盡辦法做到的。他早跟她說過,上帝造就男人,就是為了讓他們不顧一切地把應該做的事情做成了。不想做事,或沒有那股勁兒去千方百計做成那些應該做的事情的人,白白地多長了那麼個玩意兒,就不配叫男人。也許從小就生活得特別細致和規範的緣故,每每聽方雨林把話說得那麼直白和粗魯,她總是特別不習慣,特別不自在,但心裏又總是特別讚成和高興,總覺得方雨林補足了她一生精神上所缺了的又總在企盼的那點什麼東西。那是一種粗糲又極頑強的東西。丁潔甚至猜到他是為了那筆“錢”而上門“興師問罪”的。

當然,方雨林真的出現在自己麵前,她還是略略地愣怔了一下。她怕他當著自己那麼多部下的麵,讓她下不來台,所以趕緊製止他:“方雨林,你……”

方雨林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丁潔別吱聲,一邊關上那扇玻璃隔牆的門,一邊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輕輕地放在丁潔麵前。

那信封裏裝的果然是她送到方家去的一千五百元錢。

方雨林平靜地:“請點一點。一千五。”

不知為什麼,丁潔的淚水一下湧了出來。她激憤地說道:“方雨林,你……你別欺人太甚!”

大概因為丁潔這一聲喊叫太響,外間那些年輕編輯記者紛紛回過頭來,向主任室投來好奇的一瞥。

方雨林再次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

丁潔拿起那個信封,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倆一前一後匆匆走出電視台明亮寬敞的走廊,又一前一後穿過電視台大院內的一個綠化區,走到後院的一個副樓,走進一間閑置不用的小化妝間。這裏沒有旁人。丁潔狠狠地看了方雨林一眼,說道:“好,錢我收回。這些年算我瞎了眼!”

方雨林卻說道:“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丁潔問:“公事私事?”

方雨林答道:“私事。”

丁潔說:“私事免開尊口。”

方雨林卻說:“你必須聽著。”

丁潔無奈地隻得說:“你說你說你說!”

方雨林說:“我知道你對我好,對我們全家人好……”

丁潔更生氣了,便叫了起來:“你給我閉嘴!”

方雨林卻說:“我打心眼兒裏感激你!天地可以作證,這些年除了你丁潔,我方雨林再沒有如此親近地接觸過任何其他的女性。我在對待和處理你我之間的關係上是絕對認真嚴肅慎重的。但是……”

丁潔冷笑一聲:“好一個但是!”

方雨林卻說:“但是,有一種感覺在我心裏已經折騰了一千遍一萬遍。我一千次一萬次地想排除它,但一千次一萬次地排除不了。我曾一千次一萬次地告訴自己這種感覺隻是個錯覺,但當它一千次一萬次地反複出現時,我才悟到,它不完全是一種錯覺。即便是錯覺,我們也得重視它……”

丁潔打斷了方雨林的話,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方雨林說:“我想,你也早就感覺出這一點來了。我們倆在生活經曆、家庭教養、性格層麵和內心深處都存在著太多不一樣的東西……你我要長久地生活在一起,的的確確不太合適……”

丁潔卻說:“沒有,我沒有這種感覺。”

方雨林說:“丁潔,你常常說你是一個理性勝於感性的女性。在這件事情上,你為什麼就不能更理智、更客觀、更冷靜一些?你應該相信,我剛才說的這些,是一個成熟男人負責任的表白,要做出這樣的結論,對於我也是極痛苦的……”

丁潔不說話了。她臉色蒼白,怔怔地背對著方雨林坐著,眼眶裏隱隱地閃動著濕潤的光澤。過了好大一會兒,丁潔突然站了起來,眼角裏雖然仍然閃動著一絲濕潤,但從整個的神情上看,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她說道:“是的,我說過我是一個非常理性的女性。如果你不健忘,我還對你說過,我還是一個非常固執、特別自信、經常會耍一點小性子的女性。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讓別人來決定我要什麼,或不要什麼。我不會強迫別人去愛什麼,但也不會讓別人來左右我,告訴我不應該去愛什麼……”

方雨林說:“我不是要左右你,但這件事畢竟是兩個人的事。而且,丁潔,你想想……你也快三十了,不能再耽誤了……”

丁潔說:“耽誤什麼?如果你方雨林急著想另找一個女人結婚成家,別拿我說事兒!”

方雨林真是有口難辯了:“怎麼又變成了我急著要結婚成家?”

丁潔指著那個牛皮紙信封:“這錢的確是我送到你家去的。但送錢的主意不完全是我一個人的。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給你送錢,一定會傷害你這個大男子主義的自尊,但我爸一定要我這麼做。他一直挺關心你爸的身體,一直也沒忘記他這個老部下,還挺關心你們家的境況。所以,這錢……你要退,直接返還給我爸。”說著,“啪”的一聲把那個裝錢的信封又甩給了方雨林,徑直走了。

下午四點左右,公安部派出的專家組在省廳主要領導的陪同下,分乘三輛高檔淩誌車由一輛警車開道,魚貫似的駛進來鳳山莊。來鳳山莊門口的空場上已經停著十幾輛警車。各道口都有帶著警犬的巡警把守,氣氛仍顯得異常緊張。馬副局長代表市局向部裏來的專家彙報了他們初步掌握的情況:凶手作案時使用的是國產五六式手槍,從現場所找到的彈頭和彈殼來看,這支槍是一支編外的黑槍,槍的來源正在進一步追查中。凶手一共打了三槍,隻有一槍擊中了要害部位。這麼近的距離,隻有一槍打中要害,這說明凶手很可能是個新手,開槍時也非常慌張。凶手的年齡大約在三十二三歲到四十一二歲之間。身高大約在一米七至一米七五之間。右腿或者曾經受過傷,或者正有什麼傷痛。腳上穿的是一雙江浙一帶生產的牛筋底皮鞋。他應該是張秘書的一個熟人,或者是受張秘書的一個熟人之托,來找張秘書的,否則張秘書當時絕對不會放下晚會上那麼重要的事情,跟他一起到山莊後頭那個舊別墅裏去。現場也沒有發現任何搏鬥的痕跡,說明凶手是在張秘書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向張秘書開的槍。現在有三個問題很難解釋:第一,凶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當天,來鳳山莊戒備森嚴,不持有特別通行證的人是絕對沒有這個可能通過內外兩道警衛線進入作案現場的。第二,凶手為什麼要選擇這麼一個時間、這麼一個地點來作案?當時,作案現場離來鳳山莊不到一百米,山莊裏當時正聚集著省市五大班子的主要領導和離休後決定回省城來定居的丁司令員。市局布置了一個中隊的警力做安全保衛工作,張秘書是這次重要聚會的主要組織者、市政府周秘書長的主要助手。在那天晚上雖然說不上是個眾目睽睽的人物,也可以說是一個相當關鍵的人物。隻有傻瓜才會選擇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作案。第三,凶手作案後,離開現場時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馬副局長說:“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他離開現場的腳印。如果他不是被直升飛機接走了,就一定溶化在那幢舊別墅的空氣裏了。但那天根本沒有直升飛機飛臨現場,溶化也是不可能的。我搞了這麼多年的刑偵,還真沒遇到這種情況。從找不到痕跡來看,凶手好像有比較豐富的反偵破經驗,是一個有經驗的作案老手。但是作為一個作案老手,卻選擇了一個有悖常理的時間、地點來作案。從槍擊的情況看,開槍的時候他又非常慌張,也不像是個作案的老手。兩方麵非常矛盾。到底怎麼回事?請各位專家顯顯神通。”

“那幢舊別墅有地道嗎?”沉默了一會兒,一位專家問道。

馬副局長說:“那裏隻有個並不太大的地下室,沒有地道。地下室已經坍塌。經過仔細搜查,地下室裏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腳印。”

又沉默了一會兒,另一位專家問道:“周圍都被大雪覆蓋,凶手逃離現場時怎麼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下呢?案發的時候,在下大雪嗎?”

“正在下大雪。”郭強答道。專家們都認識郭強。那位專家便直接問郭強道:“凶手逃離現場的腳印會不會讓正在下著的大雪覆蓋了呢?”

郭強解釋道:“當時我們值勤的同誌離案發現場隻有兩百來米,聽到槍聲就衝了過去,也就一兩分鍾時間趕到了現場。這麼短的時間,再大的雪,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把蹤跡全掩蓋了。”馬副局長接著解釋:“我分析,有兩個原因破壞了現場的腳印。一是,當時有幾個雜務工不斷地在周圍清掃雪;二是,槍響以後,大批值勤的同誌衝到現場去,一下把現場的腳印踩亂了。”

那個專家追問:“沒有找到凶手的腳印,你們是怎麼判斷凶手的年齡和身高的,還斷定他穿著一雙牛筋底皮鞋?”

郭強解釋道:“有一個雜務工向我們提供了這個情況。他說,案發前二十分鍾,他看到這樣一個人把張秘書帶到後邊的那個別墅去了。”

“哦?有目擊者?這太重要了!”專家們興奮起來。“那個人是內部人,還是外部人?”

郭強說道:“目擊者說他沒注意這一點。”

“這個目擊者,就是那個雜務工,他既然注意到了陌生人穿什麼鞋這樣的細節,卻沒注意他是內部人還是外部人。這好像有點兒說不通。”一位專家質疑道。

“查一下這個雜務工。如果沒有別的什麼問題,讓他指認一下我們內部的那些人。從你們談的這些情況來看,我覺得凶手很有可能是你們內部的什麼人。”一個專家提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