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兒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等待著獵槍炸響。
“跟這畜生囉唆什麼呀,打穿它的腦殼,剁碎了喂狗,解解我們的心頭之恨!”另一個獵人說。
三四支獵槍同時舉起,瞄準了白眉兒臉頰上那塊醒目的白斑。
“別開槍,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
突然,這夥舉槍準備射擊的獵人背後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圍成圈的獵人和獵狗閃開了一條通道。一個氣宇軒昂的漢子邁著矯健的步伐走進圈內,來到白眉兒麵前。白眉兒一眼認出他就是它昔日的主人阿蠻星。
阿蠻星皺著眉頭,仔細地打量它,又抬頭望望天空,默默地沉思著。
“我看,這不像是豺,倒像是狗。”過了一會兒,阿蠻星緩緩地說道。
“不不,阿蠻星,它確實是匹豺。”光頭獵人分辯道,“我們親眼看見它放跑了那窩幼豺,我還親手砍下了它的尾巴,你瞧!”
斷尾在空中掄出一片炫目的金黃。
阿蠻星仍搖著頭說:“我看不像是豺。豺都是紅毛,它是黃毛;豺嘴都尖得像錐子,它嘴圓得像橄欖。你們是誤傷了它。”
“它確實是豺,我用木棍敲斷它前腿時,它發出一聲豺囂,好嚇人哪。”瘦高男人說。
“唔,我相信它是狗。”阿蠻星說著,把手中的獵槍扔給光頭獵人,空著手緩慢地向白眉兒靠近;他攤著兩隻手掌,大概是想表明他手中沒有武器,因此也就沒有傷害它的陰謀;他的目光流露出一片溫情,顯得和藹可親,“唔,我知道你不是豺,我知道你是條好狗,願意跟我回家去嗎?我會給你搭間溫暖的狗窩,養好你的傷。”
白眉兒雖然無法聽懂昔日的主人嘴裏發出的每一個音節的確切含義,但基本意思還是猜得出的:他讓它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重新做一條狗。他的表達善意的手就在它麵前,隻要它伸出舌尖象征性地去舔一下,然後發出一串柔和的狗的吠叫,它就算從瀕臨死亡的境地解放出來了。不僅能保全性命,阿蠻星還有辦法治好它腿上和屁股上的傷。舔一下手掌,發幾聲狗吠,對它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辦到。它重新做狗,這並不困難,它原本就有狗的血統,曾經做過兩年獵狗,重操舊業罷了。它救過阿蠻星的命,相信阿蠻星絕不會再虧待它了。
一種對生命的依戀,一種不甘心滅亡的本能,使它衝動地伸出舌頭來。
“來吧,我曉得你不想死的。我們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你會成為一條好獵狗的。唔,你治好傷後,能幫助我們剿滅那群惡豺的。”阿蠻星說得很誠懇。
白眉兒打了個寒噤,伸出一半的舌頭又縮了回去。豺和狗是水火不相容的兩極,它不能一會兒做豺,一會兒又去做狗。眼前這個人,害得它妻離子散,好多匹公豺、母豺和無辜的幼豺都死在他的手裏,還差點使埃蒂斯紅豺群種群滅絕,他的雙手蘸滿了豺的鮮血,他是名副其實的屠宰豺的劊子手。它怎能回到他身邊再做他忠誠的獵狗?
生命固然重要,但世界上確實還存在著一種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它的嘴向前刺探,不是用舌頭舔吻,而是用利齒噬咬。它的兩隻眼睛高高吊起,目光凶狠,充滿憎惡,顯露出桀驁不馴的野性,完完全全是一副豺相。
阿蠻星的反應比它想象的要快得多,閃電般地縮回手去,它隻咬到一團空氣。他不愧是個機敏的獵手,它想,其實他心中早有防備的。
瘦高男人和光頭獵人見狀衝將上來,用槍管搗它的嘴,把它的牙齒也叩斷了好幾顆。
“我說嘛,這畜生就是十足的豺。”瘦高男人說。
“唉,”阿蠻星深深地歎了口氣,“到底是豺窩子裏出來的,改得了叫聲,改得了毛色,改不了一顆豺心啊。”
“這就叫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白頭發獵手說。
“呦——呦——呦——”
白眉兒發出一聲聲豺囂,那囂叫聲尖厲刺耳,夾帶著野性的韻味,彌散開血腥的氣流,令人毛骨悚然。
獵人紛紛後退,獵狗汪汪汪咆哮起來。
“呦——呦——呦——”
我是豺!我是地道的豺!我是標準的豺!我是徹頭徹尾的豺!
“這確實是匹豺,是匹瘋豺!”光頭獵人手指壓著扳機說,“阿蠻星,它叫得太瘮人了,崩了它吧?”
阿蠻星喟歎一聲,轉過身去,舉起右手,做了個有氣無力的劈斬動作。
“砰,砰砰砰。”
白眉兒隻覺得胸膛一陣發熱,眼前的金色牧草還有獵人和獵狗都在搖晃。它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臉移向日曲卡雪峰,那兒是埃蒂斯紅豺群出沒活動的地方。
“呦”,它發出最後一聲豺囂,鮮血從嘴腔裏迸出來,與驚心動魄的囂叫聲攪和成一團,撒向蒼涼的群山和荒蠻的草原。
獵狗蜂擁而上,撕扯著它還沒冷卻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