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江緯霖抱著滿滿一油紙袋子的零食下了車,鋥亮的皮鞋走到略顯狼藉的倉庫外時已經染了塵埃,但他臉上掛著的笑意卻叫人瞧不出他有半點倦意。

這時候碼頭上的貨並不多,幾乎都收進了倉庫,隻有三號倉庫外積了一堆。幾個穿著中式短打的男人站在貨旁和兩個小個子對峙著。江緯霖暗叫不好,快步走上前去。

“我隻管收貨,貨不好就拒收,這是規矩。”小個子放粗了嗓子講話,但從她背後的一條大馬尾暴露了她其實是個女兒身。

其中一個短打男人皺著臉嚷嚷:“少放屁,把貨單簽了!”話音一落身後的三個男人也跟著附和,氣氛緊張起來。

“誰他媽放屁,別挑事我告訴你!”小丫頭昂首爆以粗口回敬過去。

“桑寶!”江緯霖打斷了針鋒相對的兩人,把小丫頭拉到身邊,“你又給我惹麻煩。”

小丫頭回頭見是江緯霖,抱臂站到一旁:“江大哥,是他們惹事。”說著指向對麵幾人,“這批貨本該是昨天就送來的,遲了一天不說還泡過水。我要是把這批貨收下來,那公司損失可大了,這麼大的責任我擔不起!”

“那隻是海上風大浪打的,何況外頭還蓋著防雨布呢,能叫泡了水嗎!”男人指著桑寶,絲毫沒把江緯霖放在眼裏。

桑寶的火氣直竄腦門,把頭頂上髒兮兮的漁夫帽摘下往地上一摔,擼袖子就要和他幹上一架。好在江緯霖緊緊攥住桑寶後衣領,她像個小雞仔似的怎麼也掙不開。

江緯霖問道:“這批貨是中藥還是西藥?”

“西藥,阿司匹林。”桑寶咬牙切齒的回答。

江緯霖聽後鬆開了手,把手裏的一袋子零食交到桑寶手裏:“給你帶的,你要的鳳梨酥我沒找著,買了別的,你湊活著吃。這兒的事情你別管了,我來處理。”說完走到其中一個木箱前摸了摸,即使在碼頭放置了片刻卻還是濕手,他才轉身正視了那男人一眼,“先生您好,我是她的領導,我姓江。由於貨品的特殊性,進水了就應當報廢,責任在你們,你大概也是第一回壓貨吧?”他放低了音量像是要給男人留個麵子,“同你們程老板講,改天來上海或是路過上海,都讓我江某人盡盡地主之誼,另外——連先生也有別的生意和程老板洽談。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說完笑了笑。

男人一聽江緯霖的口氣似乎與程老板相熟,於是了然,順著台階下不至於吃虧。他跟著笑起來,回頭讓其餘幾人過來搬貨。

“哎,我們來。”江緯霖叫過了邊上戰戰兢兢一聲不吭的倉庫小工,“讓人來幫他們把貨搬回船上去。”引得男人連連道謝。

江緯霖不再逗留,拉著桑寶往倉庫裏走:“好好說話會不會?我就說你這脾氣遲早要出事。”

“江大哥,要不是你攔著我,我早就——”桑寶邊說邊騰出一隻小手捏拳憤憤,“讓他嚐嚐我的拳頭了!”

江緯霖瞥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對了,公司新來了一批女裝挺好看的,明天去挑兩件吧。”

“我不要,我這身挺好的。”

“好什麼好,沒半點姑娘家的樣子,你說你這身怎麼出席連先生的壽宴?”

“誰說我要去了?那都是你們這種……嘖嘖,上流社會,軍政人士,德高望重的人才去的,我一個看倉庫的,我才不去自討沒趣呢。”

江緯霖歎了口氣,隨即想到什麼:“那就當作你的22歲的生日禮物。”

桑寶一聽就笑了:“我得過幾個22歲,收多少禮物呀?”她抬手揚了揚手腕上的那塊瑞士女表,“喏,其中一件。行啦江大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爛泥扶不上牆,你就省點兒錢當老婆本吧,我心領了!”說完坐到一批木箱上翻找著油紙袋裏的那種零食,臉上的笑意純真極了。

小傻子,都花在老婆身上了還不算老婆本呐?

江緯霖看著桑寶,終沒有把話說出口。

不出所料,從傍晚開始雨就不見停,更有加大之勢。又是一記悶雷,伴隨著傾瀉而下的雨水,將這個還未入眠的城市徹底驚醒了。老天贈與的是一場陰冷又讓人糟心的“甘霖”,怕是沒有誰歡迎過它,卻又擋不住它迅疾的步伐,所以隻有接受。像是天性使然的孩童,玩夠了自然會走。

可對於那個被大雨困住了去路的男人來說,這豆大的雨水無疑是一根根砸進他骨頭裏的冰錐。他冰冷的手將唯一可以擋雨的公文包牢牢地護在懷裏,而罩在他身上的隻有一件單薄的灰色夾棉長衫。濕透了的褲腳正在滴水,打在皮鞋的鞋麵上,他簇著眉心又往屋簷下挪了一小步。這當然是無濟於事的,因為這場雨似乎已經大到無可附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