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誒!師傅!”他忙不迭地取下已經被淋濕的眼鏡,反倒看清了正要小跑著離開他視線的黃包車夫。怕他沒聽見,又提高了音量:“拉車的師傅!”這下子那個踩著雨水埋頭拉車的人停下了腳步,回頭朝他這兒看過去。“捎我一段吧,離這兒不遠……”他吐舌潤唇的習慣暴露了此刻內心的不安和無奈。

“好!”老車夫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了,兩三步跑到了他跟前,拉高了雨衣帽簷看了男人一眼——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沾滿了雨水的太子鏡,看不清鏡片下的眼睛,而被雨水打濕一片的長衫隻能顯得他更加窘迫。

他見老車夫同意便鬆了口氣,總算不至於從頭濕到腳。

除了剛坐上車他報了旅社的地址,一路上老車夫並沒和他有過什麼交流,他也隻是反複的擦拭著公文包上的零星雨點,像是精心嗬護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古董。

老車夫腳程很快,才六七分鍾就把男人送到了他口中的家,男人也多給了老車夫兩成車資以示感謝。看著男人走上台階,老車夫打算拉著車掉個頭,卻發現男人走路時左右肩膀上下起伏,雖幅度不大,但細看不難發現他的右腿受過傷。

旅社的張老頭不在,男人拍拍臂上的水漬,借著昏暗的燈光走到五號房的信箱前。這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每天都看。他熟練的掏出鑰匙,在拉開信箱木門的一瞬間,興奮的情緒直衝腦門!他的雙眼都要發光了,以至於等他回過神來時竟還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裏麵沒有堆成小山的金條,也沒有什麼奇珍異寶,躺在信箱裏的隻是一個信封,最普通的那種。盡管隻字未寫,但他還是掩蓋不住內心的激動,他希望是那個人寄給他的,甚至已經篤定一定是他了!

然而下一秒他砰砰直跳的心髒就墜入了冰窖,隻是一秒鍾的事情。

這不是信紙該有的重量!他猛地擰緊了眉心,撕開信封,兩顆金銅色的子彈赫然出現在他麵前!他的呼吸暫停了一秒,旋即四處張望的一圈。

這不是那個人寄給他的……他不僅沒等來那個人的消息,還被鋤奸隊的人給盯上了。這裏不能再住了,一晚上都等不了,他必須立刻離開!

他帶著信封來到二樓,打開房門從床下拉出一個行李箱,把一些換洗的衣服和幾本書裝進箱子裏,打算冒雨離開這裏。可這時,箱子卻如何都關不上了。他探手去摸,急的額頭冒出一層細汗。在摸到箱子底下的隔層時明顯感覺到那裏有一處凸起,圓形的,像是個徽章。一道閃電劃過夜空,屋裏舜如白晝。他借著這道閃電看清了那個圓形的東西——一枚青天白日徽章。

他手心裏緊緊攥著那枚徽章一動不動,直到閃電後的一聲響雷。他才一顫,想起眼下的頭等大事是離開這裏。

想來也不稀奇,他漢奸的身份並不是什麼機密。當年跟著日本人在上海灘行走,黑道白道的人哪個不買日本人的麵子。小日本投降後他又莫名其妙的得以脫身,可距離與山風失去聯係已有八個月之久,他的身份仍然是一個漢奸,這就意味著任何有心鋤奸的人都能查到他,取他的命。這個信封就是一封警告信,這次子彈裝在信封裏,下次就要送進他腦袋裏!

老車夫一直沒有離開,看見男人折返也並不疑惑:“先生又要出去?”

男人有些狐疑的問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嗨!這不是雨太大嘛,我也避避。”老車夫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問道,“去哪兒啊?我送您。”

外頭的雨實在太大了,眼下除了這個老車夫,可能找不到第二個願意送他的人了,所以他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去火車站。”

老車夫張了張嘴,本想問他這麼晚了去火車站幹什麼,但考慮到自己的身份,最後也隻是應了一聲然後又拉上他離開了這裏。

男人閉上了眼睛聽大雨砸在雨棚上,嘈雜的無法入眠……

連鬱蒼已經洗完了澡換上一身深色緞麵睡衣,他站在樓梯轉角處喊住了正要出門的顧思如:“思如啊,這麼大的雨還要去?我替你給陸院長打個電話,改天吧。”

踩著高跟鞋的步子一頓,顧思如回頭:“都約好啦,淋不著雨,阿海開車你就放心吧。”她說完走出兩步又折回去,小跑上樓梯勾住連鬱蒼在他臉上輕啄一口,笑嘻嘻說,“等我回家才許你睡覺。”

連鬱蒼喜在心頭,也不忘再次囑咐道:“那你早點兒回來啊。”

知安福利院裏,陸夢一倚著窗邊有些心疼的看著花園裏含苞待放的梅花,她不知道這場大雨會不會把她的花給打壞。轉過身坐回到貴妃椅上,拿起剛才讀到一半的《欽差大臣》又接著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