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德叔，你打我吧，是我找的草英，不怨草英……”東林也站了起來，東林護著草英，向著保德低下頭。
八奶奶往東林頭上一笤帚把：“跪下，誰讓你站起來了？吃糧食不長良心的東西。”
東林拉著草英又跪下。
東林大聲說：“保德叔，你打吧，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鄉親們，我回來就是要用實際行動向你、向鄉們們贖罪，我要帶領大家掙錢致富。你不要打死我，讓我再活幾年，贖贖罪，報報恩再死。你打吧，隻要別一下打死我。你打吧，我對不起你，你就打我解解恨吧。”
保德舉起的棍子在空中顫抖著落不下來。
百林小聲說：“保德叔，東林把話說到這分上，你下手不要太狠，打兩下就算啦。”
蘭婷手拉大蛋小蛋立在門口，這時蘭婷鬆開大蛋小蛋跑到保德跟前，抱著保德舉著棍子的那隻胳膊說：“保德，你也聽見咱媽罵人家半天了。人家也挨了笤帚疙瘩。我看這事就算到底了。”
大蛋小蛋也攆過來，嚇得抱著蘭婷哭起來。
八奶奶摟住大蛋小蛋說：“不中，保德，你給我打，一人脊梁上兩棍子。”
保德把棍子一扔，衝著八奶奶跺腳吼道：“若不是你當初成天罵、成天罵，人家也不會跑。東林——你、你、你——以後就當咱倆從來不認識。走到路上碰住麵，我不跟你說話，你也不準跟我說話。”
保德說完轉身就又嗵嗵嗵大步走回窯洞裏，砰地關上門。
人們懸吊著的心一下放了下來，接著都在心裏罵保德窩囊廢。
保德太叫大夥兒失望了。發了財的東林和草英跪在院裏挨罵，看東林挨八奶奶笤帚疙瘩，大夥兒心裏都感到美氣，不少人盼望著保德再打他們幾棍子。保德這表現，人們不僅感到失望，還感到憋氣。還有人叫保德的這番話搗得想笑。
百林原想保德若是再打東林，他趁機攔擋一下，還能落東林一個人情。這結果更叫百林滿心失望。百林隻好說：“算了，算了。大年下，他們有這一跪也不容易。八奶奶說得好，老天有眼，保德叔如今兒女雙全，這事就算到底了。你們都起來吧。”
百林俯下身子攙東林，蘭婷也往起攙草英。
八奶奶說：“百林你小子滾一邊，他們是來家跪院，我還沒讓他倆站起來，你小子急個啥？你小子沒利不起早，你一早就陪著他倆進來，你是不是得人家錢使了。”
百林說：“八奶奶，看你說的哪兒話？東林哥在外邊幹成了大事業，大年初一就來給你跪院。你罵也罵了，打也打了……”
正著著，支書安國走到前邊了。
安國跟八奶奶作個揖，說：“八奶奶，我給你拜年了。你罵累了，打累了，你先歇歇再罵——我趁機跟大家說幾句話。東林叔他們回來不走了，他們帶著辣椒種子和技術回來，要指導大夥兒種辣椒。這種朝天椒，我去山東考察過，和咱這一樣的紅土地，一畝能收四五百斤。東林叔說了，秋天不管市場這種辣椒賣多少錢，東林叔保證按每斤十塊錢，一畝地保證收購四百斤，讓大家一畝辣椒掙四千元……大家都好好想想。八奶奶，讓東林起來吧，東林回去吃了餃子還要到各家拜年。白天拜年，晚上就開會說種辣椒的事。”
好民也從人群中走到八奶奶跟前：“老八奶奶，你今天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出了氣，掙回了臉麵。東林爺他們回來真是想給大家辦好事。有了今天這一回，過去的事就再不提了。”
八奶奶扯著嗓子說：“丟了夾襖，得了皮襖，老天爺長眼，我一家不虧。我早就不氣了。我是看見兔孫們才又生氣！東林，你起來吧。一畝辣椒能賣四千元，這種好事，可不能隔過我家。”
……
四
跪院請罪，一般都要請德高望重之人主持。東林原本想請三爺主持的，但安國不以為然。安國說，你們跑出去後，三爺說過狠話，叫三爺主持不合適。東林曾想叫安國主持，安國說，我主持也不合適。我是幹部，又是我請你們回來的，我主持人們會以為我是去保護你們。誰也別讓主持了。你們自己去跪院吧。讓八奶奶、保德罵幾句、打幾下，讓人家掙回些麵子，這段恩怨就算了結了。你們放心，我在外邊聽著，到時候我會進去說話——事情的經過果然像安國說的一樣。
東林、草英跟著安國回到安國家。麥花正往鍋裏下餃子。東林說：“安生呢？”麥花說：“跟小偉一起去他二叔家玩了。我不想叫娃們看見你們去跪院，叫他二叔一家都不去保德家。你們趕緊洗洗吃餃子吧。”
東林、草英洗好手臉，麥花和安國已把煮熟的餃子端到飯桌上。
麥花說：“你們先吃，吃了餃子，再喝些餃子湯，身上就不冷了。”
草英低著頭說：“身上不冷心裏冷。人家得了皮襖，心裏咋還恁恨我？”
東林跟草英說：“都怨我。讓你受委屈了。該挨打的是我。”
麥花說：“你們出去發恁大財，挨那幾笤帚疙瘩不算啥。你們先吃，我去叫安生、小偉。”
安國吃下一個餃子說：“按黨和國家的法律、政策，不跪院，回來也就回來了，有我在，誰還敢把你們攆走？誰還敢跟你們過不去？不過，你們主動去跪院叫人家出出氣也好。既然這樣，給三爺拜年還是老辦法，你們先去叫老人家罵一會兒出出氣，我等一會兒再去。”
東林咽下一口餃子說：“中，我們聽你的。先去三爺家，然後到餘姓的長輩人家都轉一圈。白天才家，還有白家的幾戶人家我也想去坐坐。你說去不去？”
“這個，我考慮考慮——這麼辦吧，餘家的長輩你跑一圈，再到白天才家坐坐，別的人家就不要去了。白家人現在都聽天才的。天才現在聽我的。不過，你去天才家坐，三爺知道了肯定會有意見。有意見就有意見，三爺太頑固了，如今啥都看不慣，總想著還回到大集體時候。老人家仗著過去有些功勞，總還伸手管村裏的事。村裏的事情本來很簡單，卻讓他弄得挺複雜。我說請你回來，他說，我老了，以後有啥事別跟我說。你看著該咋辦就咋辦。我看他是不反對，可心裏也不太樂意。我覺著隻要咱們真能三幾年裏帶領大夥兒富起來，咱們以後的威信也不會比三爺低。”
“三爺的威信是幾十年幹出來的，當年吃食堂飯的時候，隻有咱村沒有餓死人。大包幹以前，咱這一片能吃飽肚子的生產隊有幾個？我們先把辣椒種好，山坡上還要栽紅富士蘋果樹、薄皮核桃樹、大仁杏，還要在林下養土雞，接下來還要建加工廠，我們讓家家戶戶都富起來，才能真正樹立起威信。我想好了，我先出錢，過了初五，你就出麵請打井隊來把機井再往下打打。再考慮為大家辦幾件實事，你看中不中？”東林的表情很誠懇，也很堅定。
安國說：“中，老中。東林叔，你是我請回來的，隻要咱倆一條心，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東林笑笑說：“我這個人你還不了解？也就隻能做點兒生產上的具體事。再說，我出去好多年了，村裏的人事都不熟，以後辦大事主要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