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肯是米爾肯。你根本不懂米爾肯是怎麼賣垃圾債券的。”
安東尼想詳細問問米爾肯到底是怎麼弄到錢的,是不是靠綁架人家老婆孩子。可是他爸爸要看比賽了,像打發寵物狗似的揮手叫他走開。
安東尼無法釋懷,他捧出一本《融資紀錄》。
看了兩個小時之後,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於是拿起手機就給羅伯茨打電話。
羅伯茨以為安東尼是要報告他爸爸的最新病況。沒想到安東尼招呼也不打,劈頭就對他的老板說:“我看到有很多海外銀行給過我們收購貸款。現在國內的銀行已經被嚇壞了,為什麼我們不試試這些海外銀行呢?那些日本和中東的銀行,它們以前靠我們賺過不少錢吧?”
全世界所有銀行一年可以提供的杠杆收購貸款總額大概是210億美元,北美大概占其中五分之四,剩下的錢散落在東亞、中東、西歐,要把這些錢彙聚起來,談何容易。
但無論如何,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不錯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羅伯茨在會議上提出安東尼的海外借款計劃。
“這不現實。”實習生凱文推著他的金絲眼鏡,說,“所有的海外銀行,不管是日本的還是歐洲的,在美國投資都是唯花旗、摩根馬首是瞻。北美大銀行往哪兒投資,他們也把錢往哪兒扔,沒有北美的大銀行牽頭,哪個外國銀行敢隨便貸款給我們呢?他們也不傻,知道自己幹隻能是瞎折騰。”
這家夥總是給安東尼的各種意見潑冷水,安東尼毫不客氣地反駁他:“如果他們完全不了解我們KDR,從沒跟我們打過交道,當然我們沒法直接找他們要貸款。可是據我查到的,至少有19家海外銀行參與過我們12樁收購,如果KDR傾力一試,當然還是有希望再借到錢的。”
羅伯茨扭頭問邁克爾:“你覺得呢?”
這個全公司數學最好的高材生仔細考慮了一會兒,回答說:“我也覺得這不太現實。”
“可是現在也隻有這個法子了。”安東尼提醒他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覺到了自己的重要性被低估,安東尼變得更喜歡發表意見和爭辯了。
羅伯茨沉吟半晌,叫邁克爾到他的辦公室,兩個人一起計算一下,到底有可能在海外借到多少錢。
安東尼回了他自己的辦公室。他自己也覺得,20天湊出40億美元,聽起來簡直像要幾個人花20天時間蓋出金字塔一樣不可思議。
這到底還有沒有可能呢?
一個小時之後,羅伯茨把安東尼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等他宣布完他的決定,安東尼徹底呆住了。
“你聽好了,安東尼。”羅伯茨不疾不徐地說,“在我們40億的貸款裏,可以靠垃圾債券弄到13億。剩下的27億,海外銀行最多隻能貸出17億。這意味著,我們至少需要北美銀行再給我們掏10億。”
安東尼有點兒失望地歎了口氣,但是羅伯茨顯出一種已經有了下一步計劃的篤定表情。
“我會親自去海外找貸款,但是北美的貸款需要靠你來找。”
安東尼懷疑自己在做夢,要不就是他的老板瘋了。為什麼老板會以為他有這種神通?
“可是……”
“安東尼,我在給你一個機會,也在給你一個考驗。”羅伯茨顯得平靜冷淡,可是很多人這時候會陷入到他謎一般的口吻中,“人的一生中,這種考驗隻會遇到一兩次,你通過了,就會成為被傳頌的英雄,你走上了無數台階,會看到大門向你敞開,麵前一片坦途。通不過,就繼續在底層當一個小人物。想在KDR變得更重要,就多為它做點事吧。如果這次你不接受,我本人是不會再一次給你機會的。你明白嗎?你願意接受嗎?”
安東尼下巴都要掉下來似的瞪著他的老板,無數疑問和猜測在他腦子裏打著轉。
可是羅伯茨沒有給他提問的機會,隻是直白地想知道結果。
那結果就是一個單詞。
安東尼遲疑了一分鍾,他想到道格拉斯帶人衝鋒陷陣的樣子,一下子有股異樣的衝動,可他依然沒有回答。
於是,羅伯茨轉過身,似乎想出去另找別人進來了。
安東尼一把拽住羅伯茨的肩膀,自己都沒發現這動作很粗魯,他毫不客氣地問:“你……覺得……我有可能找到10億美元的貸款?”
“我不會拿40多億的生意開玩笑。”羅伯茨說,“如果你願意,我會安排人手幫助你。我相信你能戰勝困難,獨當一麵。”
最後,安東尼像初上戰場的新兵一樣,臉色煞白地點了點頭,說:“好。”
羅伯茨沒有浪費一分鍾的時間,召集助理們開會。
他指定安東尼做總負責人的時候,安東尼的眼睛繞著桌子轉了一圈。
居然沒有人表現出奇怪的樣子,這本身似乎就相當奇怪。是因為他們都沒流露出來呢,還是說自己本來就是個不錯的人選?
半小時之後,羅伯茨帶著幾個助理飛去日本了。
安東尼坐在會議室裏,氣氛一下子鬆懈了,羅伯茨安排的留下來幫他的幾個助理翻著記錄本閑聊。
安東尼咳了一聲,想對他們說幾句。
可是,等大家都朝他看過來時,他一下子腦子一片空白。他仔細研究過羅伯茨做的各種融資大綱,可是這時候去找貸款就像要在沙漠裏找水一樣,令人毫無頭緒。
助理們覺出他沒什麼要說的,又等了一會兒,見他依然不說話,就慢慢地站起來往外麵走了。安東尼這才回過神來,詫異地挑起眉毛,叫住助理們,說:“等等,我們這會兒得開始討論貸款的事兒。”
凱文已經走到門口了,扭頭問:“不等明天嗎?”
“為什麼要等明天?”安東尼開始生氣了,“我們總共隻有十多天時間。”
他聲音一提高,幾位助理都停下腳步,回望過來。可是,仍然沒什麼人拿他當回事兒。
凱文聳了聳肩,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麼發脾氣:“你爸爸今天不在,總得他在的時候我們再討論吧。”
安東尼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其他人見他呆住,紛紛離開辦公室。
安東尼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會議室裏,第一次感覺到,他的老板真是一個陰險柔軟的權術家。
羅伯茨嘴裏說著要他去搞貸款,其實卻是想借他把他爸爸引出來。
安東尼原本以為,單憑他的姓氏已經夠跟大銀行打交道了,羅伯茨盤算的正是這個,所以要他主持局麵。可是這想法太天真,他早該想到,既然道格拉斯一直在賽格集團總部跟CEO和董事們商談、羅伯茨又去了海外,那麼能在紐約主持局麵的隻能是他的爸爸。
鑒於他爸爸如此激烈地反對這樁收購,羅伯茨就利用安東尼來拉他下水。既然安東尼想要更多的獎金、更高的地位,那要求他來做點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似乎也並不過分。至於他能力還有不足,所以爸爸必須親自出來幫他,那就更是再正常不過了。
安東尼不算一個自尊心強得過分的人,可是如今這發現還是令他吃了一堆蒼蠅般渾身難受。他覺得異常不甘,又為自己的衝動愚蠢深感羞赧。眼下的情形,不去好好跟他爸爸談談,怕是完全沒有希望了。
安東尼的爸爸這天精神不怎麼好,安東尼的媽媽給他做著頭部按摩。
自己惹出來的麻煩,卻要爸爸給他解決,這不能不讓安東尼畏首畏尾。他努力給自己打氣:本來就是爸爸硬把他扔進“動物園”的。眼看著他一個不慎要被獅子老虎吃了,總該把他撈出來吧。
他爸爸閉著眼睛躺在沙發上,聽到他的腳步聲,就幸災樂禍地問:“羅伯茨想到什麼法子了嗎?”
安東尼翻了個白眼,已經衝到嘴邊的訴苦的話又咽了回去。他先給他爸爸拍了頓馬屁:“羅伯茨覺得除非你出馬,否則咱們弄不到錢。你有什麼好辦法去找貸款嗎?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
他爸爸睜開眼睛,似乎這突如其來的信任和馬屁讓他感覺不對勁。
“我沒有法子。”他爸爸搖頭,“你得承認,形勢比人強。”
安東尼覺得他爸爸不像是還在挖苦置氣,而是確實認為沒什麼希望,不由得心裏更慌了。“就當替我想想吧。”
這下子爸爸驚訝起來了:“這是怎麼回事?替你想什麼?”
“我昨天跟羅伯茨建議,我們應該去海外找錢。”
“這想法很好啊。”
“可是他說還不夠,我們還得再在國內弄到10億。”安東尼頓了頓,還是沒說實話,“我知道你對這樁收購不讚同,但是現在KDR的人事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就算。我得好好給羅伯茨出主意,這樣他才能明白我的價值。”
爸爸上下打量他,似乎對他變得這麼有上進心表示懷疑。安東尼暗中好笑,如果他爸爸知道他因為“上進心”犯了多麼嚴重的一個錯誤,不知道會震驚成什麼樣子呢。
“這事情是辦不到的。”爸爸思忖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搖頭,“你千萬別冒頭。躲著羅伯茨走,萬一他把解決不了的麻煩扔你腦袋上,那你就不好辦了。”
顯然,話說得已經太晚了。
安東尼整晚失眠,他也知道,既然他爸爸都說沒有解決辦法,那這事怕是真的很難解決。如今他已沒法說出他所犯下的錯誤,雖然他知道羅伯茨就等著他跟他爸爸訴苦呢。那麼,現在他該去跟羅伯茨說,昨天他弄錯了,這個任務完全超出他能力範圍嗎?
也不是不可以,畢竟羅伯茨算計他在先。
可是,有種恥辱感和挫敗感,讓安東尼怎麼都不願這樣去做。
安東尼知道,自己並不是個笨蛋。他可以做得比別人好。在大家都一籌莫展的時候,他建議羅伯茨去海外找錢,羅伯茨不是就跑去了嗎?羅伯茨和道格拉斯在他這個年紀早已經獨當一麵了,他又為什麼不能試試呢?
他還沒有窮盡所有辦法呢!
再說,這件事是不是爸爸說無法解決,就真的無法解決?——直到現在,安東尼依然覺得並非如此。他認為爸爸最根本的問題在於心理上的謹慎保守,不想促成這樁交易。這件事是可以解決的,隻是不能按照常理出牌,要找準一個突破口。
這個突破口顯然並不真正在財務方麵。雖然羅伯茨給他留下了幾個數學專家,但是如果數學專家有用,羅伯茨上次自己就要到錢了,哪兒會等到現在。
安東尼自己翻看那大本的銀行手冊,他覺得裏麵的數字是相當穩固的。至少,比KDR過去做的很多交易都更穩固。羅伯茨說得對,他們怕了。然而,這聽起來隻是一個心理問題,卻是最嚴重棘手的。在華爾街上,信任危機比任何危機都更可怕。
既然數學的辦法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又得靠什麼來解決?
如果是心理上的問題,是不是應該從心理的角度去解決呢?
第二天,安東尼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了KDR辦公室。
道格拉斯一直在南方跟賽格集團的董事和CEO商談,安東尼坐在道格拉斯的位置上,怎麼都覺得渾身不自在。
其他助理也都一臉愁苦,他們中的幾位來公司已經有7年以上了,眼看著羅伯茨沒帶自己去外國,反倒是一個傻小子坐在會議室中間,要領著他們去打一場沒什麼希望的戰役,感覺怎麼都打不起精神來。
安東尼開口的時候心情也特別糟糕:“各位,信孚銀行已經是指望不上了,我們需要一個新的牽頭銀行。”
眾人懶洋洋地看著他,沒人說話。
這態度叫安東尼很是火大,卻又無法發作。可巧,坐在角落裏的凱文發問了:“這是你父親的意見嗎?”
“你想說什麼?”安東尼沉著臉問他,“羅伯茨說得很清楚,這次負責貸款的人是我。”
“我想他並不是那個意思。”
“哦?”安東尼越來越感覺到怒氣上湧。
“安東尼。”凱文很誠懇地說,“我們都知道坐在這兒的隻能是你爸爸。”
安東尼瞅了他幾秒鍾,突然轉過頭,叫他的秘書:“給我撥羅伯茨的電話。”
秘書詫異地去撥號,其他助理也都抬起頭,以為這個傻小子是跟一個小實習生吵架吵得想搬救兵來壓人了。誰知道,電話撥通之後,安東尼對羅伯茨說:“我要調整人員安排,我不希望凱文繼續留在我的項目組裏,他影響了我們的工作效率,我希望你解雇他。”
羅伯茨似乎也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截了當地提這種要求,好半晌沒出聲。又過了一會兒,羅伯茨才問:“你能借到錢嗎?”
安東尼稍微猶豫了一下,接著斬釘截鐵地回答:“能。”
“你能每天向我彙報情況?”
“能。”
“我不希望貸款出現問題。”
安東尼暗笑:是啊,知道你就隻在意這個。他正色告訴老板,不會有任何問題,同時說:“我希望你也能隨時告訴我海外貸款的情況。如果那邊進展順利,我們這邊也更容易說服紐約的銀行。”他說得很是篤定清楚,似乎已經考慮周到,羅伯茨越發以為是他爸爸在幕後籌劃一切。這麼一來,羅伯茨是很樂於做點兒什麼來讓安東尼感覺舒服的。
“把電話給凱文。”羅伯茨說。
安東尼把電話遞給已經目瞪口呆的凱文,凱文接過電話,隻聽羅伯茨告訴他:“你在KDR的實習結束了。”
凱文驚得說不出話,而羅伯茨已經把電話掛掉了。
安東尼重新在桌邊坐下,這一出好戲演完,所有人都受到刺激,一下子精神抖擻了,睜著警惕的眼睛望著安東尼。
“我們需要一個新的牽頭銀行。”安東尼說,“花旗、信孚、漢華這三家都不肯再做杠杆收購貸款,我們得新找一家。我需要這麼一家銀行,以前一直想做大規模杠杆收購貸款,可是不得其門而入。或者以前有別的賺錢門道,可現在走下坡路了,需要別的新業務。這個銀行得有一個在華爾街上叫得響亮的名字,還得有一個野心勃勃的貸款經理人。你們有什麼想法嗎?”
有人建議:“大陸銀行值得試一試,他們過去做第三世界貸款賺得盆滿缽滿,但現在收益大幅下滑了,他們一直想試試別的。也許杠杆收購的暴利能打動他們。”
到底能不能弄到錢,安東尼自己根本沒底,可是就像對羅伯茨一樣,對眼前這些助理,他也裝出篤定冷靜的樣子,好像勝券在握。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鼓舞士氣說服別人的同時,其實也在給自己打氣。
“我們一定是能找到錢的。”安東尼說,“隻要有利可圖,隻要確定能賺到錢,對於這些銀行家來說,美聯儲主席也不過是個坐在辦公室裏的古板的宅男官僚,誰管他說了什麼。”
這不倫不類的比喻叫大家都笑了起來,安東尼頓了頓,自己也默默吐槽了一下自己的比喻,表情卻依然顯得很嚴肅,繼續說:“不光是大陸銀行,我需要你們整理一個備忘錄。我要知道我們現在還能跟哪些銀行打交道。”
安東尼試圖用他的想法來讓眾人精神抖擻。
是的,局麵不利,但是他們最終將取得勝利。
杠杆收購貸款的利率比普通貸款更高,能讓銀行賺得更多。KDR總是能高分通過銀行的信用審查,而且每隔幾個月就有一個新的交易需要融資。銀行畏懼風險,但他們必須要放貸,哪怕飲鴆止渴,也會有銀行願意繼續提供杠杆收購貸款的。
“我們需要做的隻不過是給他們提供一個心理上的助力。”
助理們仿佛重新認識了一遍安東尼,他們覺得這個小子似乎並不隻是來KDR消磨時光的,三位老板對他有著更高的定位。哪怕這次融資是他爸爸坐鎮後方,讓他來統帥這場戰役也非常令人吃驚。
同時,眾人也第一次領教到安東尼是個睚眥必報的報複狂。他是最大股東的兒子,他毫不吝惜利用這一點來打擊膽敢惹他的人。
眾人都想:既然這樣,那還是老實點兒吧。
下午再開會時,他們敲定這條街上四家銀行有可能做牽頭銀行,但是怎麼下手依然是個嚴峻問題。安東尼絕不希望自己被它們拒絕一個遍。隻有不到三周時間,KDR紐約“作戰指揮部”才剛剛知道他們到底要跟誰作戰。時間在步步緊逼,他們需要進攻策略。
不過,安東尼安慰自己,一天過去,羅伯茨也隻在海外拉到500萬美元的貸款,所以他們紐約也並沒有落後太多。
晚上安東尼剛回到家,道格拉斯的電話就追過來了。
這位老板嘴裏說的是詢問安東尼爸爸病情的話,但傻瓜都知道道格拉斯關心的是貸款到底搞定了多少。安東尼告訴他就快敲定牽頭銀行了,道格拉斯略有些懷疑,但還是說了幾句鼓勵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