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科爾伯特，就沒有道格拉斯。在科爾伯特能夠拯救公司的時候，捅出婁子的道格拉斯不是理所當然該滾蛋嗎？
道格拉斯更願意當一個徹底名譽掃地的合夥人，還是有點兒骨氣走人呢？
科爾伯特準備走了，臨走前他經過道格拉斯麵前，諄諄教誨一般說：“我建議你叫上你的律師，擬好條件。你為KDR做過一些貢獻，我們不會讓你空手離開。”
然後他問安東尼：“你不跟我回家嗎？”
安東尼撫著額頭，說：“不，我太累了，我隻想一個人安靜睡個覺。”
安東尼晚上回到公寓，本來確實隻想安靜睡個覺，可他沒想到道格拉斯會在家門口等著他。
壁燈照在兩個人臉上，一片慘白。
安東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後一次見到還是KDR合夥人的道格拉斯。他知道道格拉斯不會無緣無故來這裏，於是打開門說：“請進。”
“哦，是的，我有重要的事必須和你談談。”道格拉斯走了進來。
夜風掀起了窗簾，漆黑的空中升起了濃霧。
安東尼給道格拉斯倒了杯白蘭地。
“我知道你完全是因為你爸爸才來KDR上班的。”道格拉斯說。
安東尼沒有對這話表示反對。
當初是道格拉斯培養了他，道格拉斯當然很清楚，安東尼當初有多不喜歡這兒，有多討厭這份工作。
道格拉斯又問：“我隻想知道，你現在還跟那時候一樣嗎？”
安東尼想了很久，最後搖頭：“不，現在我為我自己工作。”
他想著道格拉斯什麼時候切入正題。
道格拉斯問：“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安東尼不相信道格拉斯會不知道這個，但他還是老實回答：“四個。”
道格拉斯點了點頭：“你爸爸在等著我離開KDR。也許我確實隻有離開，但是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不會就這樣簡簡單單走掉。我會帶走所有我能帶走的人，我做這行十多年，取得過無比輝煌的成就，我可以很容易地另立旗幟自己再幹下去。當我成為你們競爭對手的時候，你爸爸和羅伯茨加起來也未必能夠匹敵。我還會跟KDR打官司，陷你們於旋渦之中。你爸爸已經老了，安東尼，你要接受這個現實。每年夏季他都會花一個月時間去馬薩文雅島度假，冬季又要花一個月去聖克洛伊。他已經跟不上時代了，無論他有多少才華，他無法把時間精力花在杠杆收購這樁事業上，尤其是，他還對這樁事業心有顧慮。”
“所以呢？”
安東尼打了個嗬欠，道格拉斯的話聽得他感覺很無聊，他不關心這些公司發展問題，更沒興趣聽道格拉斯危言聳聽。
他以為道格拉斯想說服他去他爸爸那兒求情。
但道格拉斯完全出乎他意料地說：“所以，為什麼不取代你爸爸的位置呢？”
安東尼一下清醒過來、睡意全無了，就好像突然有顆炸彈在他麵前爆炸了。
他想確認道格拉斯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道格拉斯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爸爸敢這樣做，一定是早就備好了危機解決方案，也就是說，眼下是有辦法力挽狂瀾的。安東尼，你爸爸不可能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你，他所擁有的，大部分都會是你的兄弟姐妹們的。但是，你有你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這次你能解決KDR的麻煩，挽回我們的名譽，我向你保證，你不僅能得到他全部的財產，還能得到他所有的地位。雷諾茲公司收購案完成之後，我和羅伯茨會反過來要求你爸爸退出公司，然後我們會讓你成為KDR的合夥人。”道格拉斯最後淡淡地笑著補充了一句，“是他讓你來到這條街上，你不想讓他看看你取得的進步嗎？”
安東尼呆滯了好一會兒：“你讓我負責雷諾茲公司的收購，給了我很大的權力，就是為了讓我體會當合夥人的感覺嗎？”
“並不隻是這樣。我以為如果是你在負責的話，你爸爸不會找這樁收購案的麻煩，我可以順利把它做完。但看起來他並沒有顧忌這個。”
不，並不是這樣。安東尼暗想。
道格拉斯或許原本準備好了，萬一秘密協議暴露，就怪罪到安東尼頭上。可是，他爸爸明白這一點，所以把CEO羅斯的秘書買通了扔出來，讓道格拉斯無話可說，也沒法拿安東尼當替罪羊。
但，這些陰謀詭計現在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自己要不要接受道格拉斯的提議？
“我能抽支煙嗎？”
“當然可以。”道格拉斯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安東尼抽著苦澀的雷諾茲煙，開始了內心戰鬥。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處在今天這樣一個地位，考慮如此離奇的建議。不過，等到那支煙抽完，他也已經下了決心。
“你到底準備給我多少股份？”他問。
“你爸爸讓出的所有股份，全部歸你。”
“羅伯茨會同意嗎？”
“他當然同意。他已經趕回紐約了，隨時可以到這裏來。”
“我爸爸隻給你12個小時應對。”
“現在把你的律師從床上叫起來，今晚我們起草一個萬無一失、讓我們每個人都滿意的協議。”
安東尼立刻撥了電話，叫來他自己的兩個律師。道格拉斯打電話把羅伯茨也叫來了。
整個晚上，幾個人都在安東尼的公寓裏，討論著如何分贓，如何把條款寫得更明確細致。安東尼不停地自問：你做好準備了嗎？你真的有這樣的覺悟嗎？
他心裏的聲音告訴他：有。
等到律師把擬好的協議攤開讓三個人簽字，安東尼臉色凝重。
“這沒什麼。”道格拉斯一邊簽字一邊說，“當初我們創建這個公司時，也是這樣慌張忙亂、戰戰兢兢的。”
協議簽完，安東尼望著清晨的日光。
他有整整24個小時沒有睡過覺了，但他知道眼下不是休息的時候。
正好相反，未來的12個小時，將會決定他的命運、他父親的命運，或許也將會決定KDR的命運、雷諾茲公司的命運，乃至整個杠杆收購行業的命運。
明天，一切都將變得不一樣了。
道格拉斯在這天裏偽裝成一個戰敗者，去向愷撒大帝投降。
他謙卑地給安東尼的爸爸科爾伯特打電話，說要討論自己的去留問題。
這天，羅伯茨也放下了手裏的工作，三巨頭聚在一起，在羅伯茨紐約的家中開會討論，七八個律師圍在客廳裏，擼起袖子準備吵架。
安東尼等爸爸去了羅伯茨那兒，就回去查家裏的電話記錄。
他找到了很多個號碼，讓他的秘書給他查這些都是哪裏的號碼。
秘書告訴他，其中大多數都是打給雷諾茲公司原址的小鎮，還有幾個打給雷諾茲公司的某幾位高層。
一個叫威爾遜的人跟安東尼的爸爸聯係次數很多。
安東尼記得股東名錄上有這個人，是個混血兒，他的祖輩就在雷諾茲公司工作，在當地非常有影響力。
昨天羅斯的醜聞爆出之後，小鎮上就舉行了抗議遊行，組織行動快得驚人。
一般而言，沒有得到管理層支持的收購會被認定為惡意收購，盡管如今是否惡意界限已經很模糊了，但跟現任管理層合作，會讓事情變得好看和簡單很多。這也是道格拉斯寧可付出20億美元，也要跟羅斯合作的原因。可是，現在情況又變了，羅斯和他的管理層已經變成了巨大的拖累，KDR必須立刻就跟他們劃清界限。
安東尼想，他爸爸在毀掉羅斯之前，一定已經秘密地找到了新任管理層。而且這個管理層，肯定得到了某些股東代表和製煙工人的支持，在道義上站得住腳，能一舉抹消掉羅斯極端惡劣的影響與形象。雖然自己手裏沒有這個管理層名單，但顯然別人手裏是有的。
安東尼給威爾遜撥了電話。
對方接起之後，安東尼說：“羅斯已經徹底被扔進垃圾堆，KDR準備在今天下午宣布我們的新收購方案。我們希望這個方案由你本人來宣布，以示對我們的支持。”
“科爾伯特是你什麼人？”對方驚疑不定地問。
“我是安東尼，他的兒子，我在KDR工作。”
對方愣了一會兒，然後答應：“好的，一切照既定計劃辦。”
安東尼說：“我會在4點左右趕到你們鎮上，然後召開記者招待會。我們沒必要今天就讓新管理層露麵，但我們需要把名單公布出來，消除羅斯的壞影響。”
對方這次沒有再遲疑，說：“沒有問題。”
安東尼忍不住揮了一下拳頭。好了，第一步走對了。
可是，這還沒有完。德崇公司是指望不上了，短期它會在名譽和官司的泥潭裏掙紮。那麼，誰又來為這樁收購承銷垃圾債券呢？
爸爸到底跟誰取得了聯係？還有誰有能力賣掉如此巨額的債券？
科爾伯特這幾天並沒有給華爾街的人打過電話。
安東尼覺得有點兒挫敗，他像是要緩解壓力一樣往外走去，努力地呼吸屋外的空氣。走到門口，他突然眼睛一亮，跑去閑聊一樣詢問家裏的司機這幾天他爸爸都去了哪兒。
“沒怎麼出門，去了醫院，也去一家銀行走了走。”
“哪家銀行？”
司機想了半天，仿佛要他記住一個跟金融有關的名詞讓他很頭疼，最後他冒出個名字：“所羅門兄弟。”
安東尼思忖片刻，打電話給自己秘書，問：“在所羅門兄弟銀行做垃圾債券的人是誰？”他的秘書給他報了部門負責人姓名。
安東尼不再懷疑，他一定找對了路。所羅門兄弟銀行近年來一直渴望在垃圾債券業務上大展宏圖，還有什麼比眼下機會更好呢？
於是，安東尼趕去了所羅門兄弟銀行。他找到這位負責人，自曝了身份。
對方毫不懷疑地拿出了已經議定的合同。科爾伯特早已跟所羅門兄弟銀行的總裁商量好一切，現在隻剩下選時間公布以及垃圾債券部門具體執行而已。
“關於價格……”
安東尼打斷他：“不是已經全部談好了嗎？”
對方愣了一下，攤手說：“好吧，照原定計劃辦。”
在羅伯茨家，肥皂劇還在繼續。
道格拉斯一臉悲壯的表情，就好像科爾伯特逼他去自殺一樣。
“傑羅姆，你像父親一樣培育了我，即使我們的友誼已經不再，但我會一直記得你對我的幫助。”
他一邊這樣說，一邊開始漫天要價，要求科爾伯特付他至少10億美元“分手費”，並且未來作為被動投資人，繼續參與KDR的買賣。
科爾伯特覺得他無理取鬧，但還是拿出長者的派頭跟他講道理。
道格拉斯不停地搖頭，以示科爾伯特太苛刻，給得太少。
談判中間穿插了很多苦情的指責和苦澀的回憶，花去不少時間。
整整一個上午，都沒談出什麼結果。
午飯後，道格拉斯悄悄給安東尼打了個電話，安東尼向他彙報了進展。這些進展並沒有讓道格拉斯感到輕鬆，不到最後一刻，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下午，道格拉斯的律師們幫他爭得了很多錢，科爾伯特願意花錢把他打發走。
“可以簽字了嗎？”科爾伯特有點兒不耐煩了。
好像已經有點兒拖無可拖了，道格拉斯著急地看了看表，已經4點半了。
他不知道安東尼做得怎麼樣了，也許安東尼也搞不定。
道格拉斯心不在焉的樣子終於讓科爾伯特不滿了。
“快把字簽了吧。”
“再等等，我覺得有幾個條款我還有疑問。”道格拉斯一邊說，一邊緊張地揪了揪耳朵後麵的頭發。科爾伯特終於覺出哪裏不對了，眯起眼睛看著他。
這時，終於有個羅伯茨家裏的用人走了過來，對道格拉斯說：“先生，你的電話。”
是安東尼打來的。
道格拉斯出去接聽完之後，抑製不住地笑了。
他走回來，直截了當地抓起桌子上的協議撕成兩半，把它擲在桌上。
“你瘋了嗎？”科爾伯特跳起來，驚訝地問他。
“傑羅姆，你還不明白嗎？危機已經解除了。看看新聞吧。”
道格拉斯說完，笑著起身走了出去，剩下羅伯茨還坐在那裏接受科爾伯特的目光審視。
“他在說什麼？”科爾伯特終於皺起眉毛問。
羅伯茨歎了口氣，打開電視。
科爾伯特呆滯地看著，他的兒子在新聞裏稱，KDR如果收購成功，將會由新的管理層，而不是羅斯，繼續管理雷諾茲公司。
“我們KDR從不縱容腐敗低效的管理層。”安東尼對著無數記者說，“人人都對現任CEO羅斯異常不滿，我們的收購會把他攆下台，換上合格的、稱職的管理者，這是我們收購的理由，也是雷諾茲公司老股東和員工們的心願。我在這裏聽說了很多雷諾茲公司往日輝煌的故事，非常感動。”
羅伯茨對受到重大打擊的科爾伯特說：“謝謝你為KDR培養了一個優秀的合夥人。”
泰德在他的辦公室裏同樣看得目瞪口呆：“KDR居然反應這麼快，他們難道早就和所羅門兄弟銀行勾結好了？”
眼看已經要撞到冰山上，巨輪居然毫發無傷地優雅轉身了。
雷諾茲公司董事們的驚訝程度也絕對不小。
有人猜測說：“那份秘密協議，是不是KDR自己曝給媒體的啊？是不是羅斯獅子大開口，把KDR的人也激怒了，所以想出個這麼陰損的辦法擺脫掉他？這招走得太險了，他們膽子可真大啊。”
別的董事聳了聳肩，說：“不管怎麼說，他們把羅斯扔掉了，而且找了受歡迎的合作夥伴。我們應該歡迎他們重新加入競購。”
最後，KDR以109美元一股的價格將雷諾茲公司收入囊中，而泰德給出的111美元的價格由於證券價值的問題反而敗北了。
這一次，道格拉斯沒有對安東尼說什麼表示祝賀的話，而是意味深長地說：“我們平等了。”
安東尼的神經因為這句話抖了一下，但他的心卻很平靜。他望向KDR辦公室的紅木門楣，上麵雕刻著三個姓氏組成的公司名稱，道格拉斯也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看見那第一個字母K了嗎？”道格拉斯說，“我們公司裏，科爾伯特這個姓氏，代表的已不再是你爸爸，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