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玩笑,有誰願意玩的嗎?”羅伯茨沉下臉。
“你哪兒有5萬美元?”
“這兒到處都是銀行。”羅伯茨很嚴肅地說,“我們馬上可以把現金擺在桌子上賭,亨利可以去幫我取錢。有誰要玩嗎?”
“別這麼無聊,如果你真想玩心跳,我們就玩500美元一手。”
“不。”羅伯茨堅決地說,“要賭就賭5萬美元,不然就不玩。”
“哈哈哈,你一定是瘋了。”
有銀行家怪笑起來,可是誰臉上都沒有笑意。
在那個年代,5萬美元是他們大多數人在貝爾斯登公司賣身為奴一年的收入,一個巨大無比的數目。雖然他們都是有錢人,但沒有人願意在賭桌上虛擲這麼多錢。
是的,他們是老手,羅伯茨應該是新手,但從他的口氣來看,說不定他倒是個玩過多次的隱藏高人。這個小家夥的計算能力不容小覷,也可以一整天麵無表情讓人猜不到他在想什麼,是個很棘手的賭徒。而且隻玩一手,這個也太考驗運氣了,據說命運女神倒是一向垂青年輕人的。
有人開始自我安慰:也許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敢上來就狂下賭注的小畜生是哪個大闊佬家的,難怪能這麼快就被山口招進並購部門。何必跟天天用錢玩堆沙子的小闊佬置氣呢?
等了快兩分鍾,無人應答。
羅伯茨微笑著站起來,把那張美鈔又揣回衣兜:“不敢玩就算了,小妞們。”
道格拉斯也看呆了。
事後他對年輕朋友的勇氣表示敬意,羅伯茨卻微笑起來,說:“我根本沒那麼多錢。”
果然,他就是在恐嚇和欺詐,而這些天天玩“說謊者撲克牌”鍛煉自己的銀行家,上他的當了。
這個賭桌事件讓羅伯茨迅速成名,比山口挑中他的那一刻更聲名遠揚。等羅伯茨再次有空去上課時,有個人慕名跑過來跟他打招呼。
道格拉斯認出這個人是坐在最後排經常鬧事的幾個學員之一。
他看起來有意大利人的血統,身材健壯、黑眼烏發。
“叫我泰德·弗斯特曼。”這個搗蛋鬼伸出手。
道格拉斯發現他戴著昂貴的手表。
三個人一起吃了頓飯,泰德是個有錢人,主動買了單。
跟道格拉斯一樣,泰德也不是什麼好學生。他中學畢業之後跟同學去了一次拉斯維加斯旅行,第一次進賭場玩21點,他贏了上萬美元。
“難的不是贏錢,對我來說記牌算牌很容易。難的是怎麼不讓賭場發現我在算牌,為此我還專門雇了人在我玩牌的時候跟我聊天,但還是沒用。”泰德告訴道格拉斯和羅伯茨,“他們經常把我攆出去,後來所有賭場都貼了我的畫像,我一個也進不去了,隻好去讀大學。”
他現在也還在賭牌。“我要養我的公寓啊。”泰德說。
他對羅伯茨的興趣很大,很想拉羅伯茨一起賭,甚至有點名人崇拜的意思。羅伯茨隻好回絕他:“我沒興趣賭錢,真的。”
那個晚上三個人都喝了酒,泰德感歎說:“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喜歡這兒嗎?因為這兒本來就是個賭場,隻不過大家都是拿別人的錢在賭。”
另外兩個人不得不讚同他的話。
泰德跟道格拉斯、羅伯茨告別的時候,氣氛相當融洽,誰也想不到,這個人後來成了KDR公司最大的對手。
隨著培訓到了後期,壓力不斷增大,到處都在傳說誰又幸運地加入某個很賺錢的部門,誰又被淒淒涼涼地攆走了。學員們都感覺到了壓力,就像股市崩潰,大家都急著想要找一塊救命木板。
就在群魔亂舞、道格拉斯一籌莫展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初次見麵時羅伯茨的話——人人都看好的東西,價值注定會被高估。
他突然覺得,他自己的價值也可以被估得很高。
隻要部門領導相信別人都爭著要你,你就會顯得非常與眾不同。
製造受歡迎的假象就像一場龐氏騙局,需要異乎尋常的自信,人類都有輕信的天性,而且沒有任何地方比華爾街更愛好攀比了。
道格拉斯開始經常往科爾伯特的辦公室跑。
其實他隻是認識科爾伯特手下的一個職員,但他裝作是去跟科爾伯特本人攀談,而且裝作已經受到了科爾伯特的邀請,還在考慮是否要立刻接受。別的學員都在忙著溜須拍馬,但道格拉斯顯得淡定悠然、勝券在握。
科爾伯特是個不多話的人,在公司內部交際並不多,不太容易露餡兒。但道格拉斯不知道這招是否能真正引起別人的注意,是否能刺激其他大人物向他拋來橄欖枝。
某天,他被日本人山口叫住了。
山口十分倨傲地問他:“你願意來我這兒工作嗎?”果然,對公司裏唯一真正的對手,日本人是很在意的。
就這樣,道格拉斯也順利地被日本人招募了。
這時,培訓已經接近尾聲,道格拉斯發現,那個叫泰德的家夥不見了,他離開了貝爾斯登公司,大概已經被開除了。
回憶起最初這段求職的經曆,道格拉斯總是覺得又好笑又無奈。
十多年後,他遇到了KDR最大股東的兒子安東尼。安東尼對華爾街最賺錢的KDR公司根本不屑一顧,覺得自己來這兒上班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道格拉斯非常想一腳把那個打扮成嬉皮士的小家夥踢到樓下,讓他鼻青臉腫地在門口等上三天,然後再派小助理去拒絕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告訴他“你連在我們樓下賣冰棍都不配”。
他沒有這樣做。
誰叫那是科爾伯特的兒子呢?
剛剛開始在貝爾斯登的工作時,道格拉斯感到苦樂參半。
雖然早起和加班令他痛苦,但跟羅伯茨不同,他的工作主要是參與談判。這是他喜歡和擅長的領域。
道格拉斯天生就會交朋友,他是個一刻也閑不住的、活潑多話的人,經常一邊談著正事,一邊站起、坐下,又站起來,在辦公室裏來回打轉,看起來很好笑。
他很快就展示出他的價值。
很多初出茅廬的新人一開口就會遭到大客戶毫不客氣的回絕,但道格拉斯能侃侃而談,讓人聽他說十分鍾話不被轟出去。他天生有股子大人物的氣場,這是個過人的天賦。
有時候,山口需要一個白臉來嚇唬別人,這時道格拉斯也能派上用場,他時而悲憤時而淒厲地威脅恐嚇別人,等時機成熟了再由山口本人出來打圓場。
有接近半年的時間,每次重要談判山口都會帶上道格拉斯。
絕大多數製造和服務公司對華爾街的種種伎倆一無所知,有些高管對道格拉斯他們華爾街式的誇誇其談感到目眩神迷,說:“有些人談生意就像吃青菜一樣簡單。”
在一次慶功宴上,山口讚揚道格拉斯說:“我在貝爾斯登公司已經帶過幾十上百個年輕人了,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一個。”
或許這隻是隨口說說,但讚揚總是悅耳的,何況山口對待手下一向嚴厲。看起來道格拉斯就像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部門內部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對他頗為嫉恨。
有人說他除了賣賣嘴皮子什麼也不會。對此道格拉斯說:“在這個地方,除了賣嘴皮子,還有什麼重要的事秘書小姐不能代我們做呢?”
山口似乎挺看重道格拉斯,但道格拉斯並不領他的情。
山口的性格有時相當暴戾苛酷,生氣的時候經常衝著手下大喊大叫。
有幾次,因為沒答上山口需要的數據,道格拉斯被他當眾罵得麵紅耳赤。山口把他說得像個無知的畜生,待在貝爾斯登公司裏就是坐享其成地騙錢。
道格拉斯並不是一個性格柔軟的人,有時候他生氣了,也會跟山口頂撞。
有兩次他跟山口在辦公室裏吵起來,事後,道格拉斯對羅伯茨解釋,說:“錯了就是錯了,沒錯就是沒錯。我不能在需要對付外人的時候,還得承受自己人的無理侮辱。”
羅伯茨不以為然:“聽老板訓斥是天經地義的事,聽說日本人罵老婆更凶呢,大概是習慣吧。”
果然,等日本人心情好了,總會隨口安撫道格拉斯兩句,然後,下一次再逮住一點兒小事把道格拉斯臭罵一通。
羅伯茨開玩笑說他們像一會兒吵架一會兒和好的父子,而道格拉斯自稱是個戴著黃金手銬的奴隸。
“他也不過是個奴隸。”羅伯茨說,“他隻是看起來地位比你高。他也有來自上麵和外麵的怨氣,有時候他並不是真的責怪你,不過想找個地位更低的人撒氣。你為什麼不能裝作沒聽見呢?”
道格拉斯覺得這話有些道理,他決定下次再遇到山口毒液橫噴,就努力躲遠點兒。
但是,沒過多久,一件事讓他們認真地吵開了。
那是一樁很大的收購案,貝爾斯登公司給出了一個自認為很高的價格,但是被回絕了。
道格拉斯在這樁收購案裏依然演著白臉,他給對方下了最後通牒,但是被對方完全無視了。山口凶狠地訓斥了年輕人,罵他急躁輕浮,破壞了這樁極其重要的收購。
道格拉斯憤怒地對羅伯茨說:“我從沒聽過這麼蠢的話!他低估了人家的要價,卻把我推出來當替罪羊!恨不得把我釘在木樁子上遊街展覽,以後我在公司裏怎麼做事?”
這次爭吵之後,山口幾天沒搭理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以為,日本人隻是嘴上責怪自己而已,老板心裏應該很清楚,這次重大失敗到底是誰的錯。
誰知,幾天後,另一個他跟了近一個月的案子到了最關鍵的一次談判,道格拉斯已經準備好跟山口出發了,日本人卻突然喊:“喬治,你過來。”
正在做辛苦計算的羅伯茨聽到命令,隻好放下手裏的活走過去,隻聽山口說:“你了解這樁收購的所有情況,今天你跟我去開會。”
道格拉斯皺起眉毛,羅伯茨平靜地說:“我還有融資成本要算。”
“交給別人。”山口說著,掃了一眼道格拉斯,突然說,“交給他好了。”
羅伯茨和道格拉斯都愣住了。
“每個人都該試試不同的領域,這樣你才知道自己適合做什麼。”山口幸災樂禍地說。——這個睚眥必報的日本人!
栽了這麼個跟頭,道格拉斯咬著牙想這一次懲罰應該已經足夠,過幾天山口就會讓他重新回到他熟悉且擅長的領域,但現實再一次給了他一個打擊。
道格拉斯驚訝地發現,山口把原本由自己來做的很多重要工作都扔給了羅伯茨,幹脆把自己晾在一邊。
羅伯茨的任務本來已經非常繁重,這一下更是一個人當三個使。他的問題是,控製自己不要在吃飯或者走路的時候睡著。有時候實在太累了,他就跟道格拉斯抱怨起來:“有事沒事都找到我頭上!”
啊,這還真是幸福的煩惱。因為在這個公司,誰做賺錢的工作,誰就是老大。
羅伯茨在部門裏地位越來越高,山口甚至給他配了兩個秘書還有一個助理,儼然已經成了個小頭目,看著就像山口的首席副手一樣。
這樣過了大半年,到了年底,道格拉斯發現自己的獎金隻有羅伯茨的一半。
羅伯茨再一次得到了最好的東西。
或許山口想要激自己起來競爭,“食人魚”自己吃人還不夠,他希望看到人競相食。道格拉斯厭惡這種毫無意義的內耗,對日本人的古怪脾氣也越來越沒耐性。坐在桌子跟前計算複雜數字的他,簡直像個蹩腳的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