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覺得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自己都要變成羅伯茨的助理了。
長此以往,他的出路又在哪裏呢?
想到這些的時候,道格拉斯心情變得異常低落。
這天,兩人一起吃飯的時候,道格拉斯忍不住對羅伯茨說了他的煩惱。
“山口根本不重視我。他覺得我對他來說完全沒有用了。”
羅伯茨照常一邊看報紙一邊啃羊排,等道格拉斯倒完了苦水,他發現道格拉斯似乎在等著他說點兒什麼安慰的話。
“我能給你提個建議嗎?”羅伯茨用餐巾抹了抹嘴。
“當然。”道格拉斯很想聽聽他的意見。
即使同在一個部門,存在著一些競爭關係,他們仍然是要好的、無話不談的朋友。道格拉斯時常覺得羅伯茨的話很有啟發。
“你把人際關係看得太重了。”羅伯茨說,“山口對你印象如何,沒有任何意義。隻要你能給公司賺錢,你就是英雄。沒人在意你是個好人還是個惡棍,山口的態度也並不重要。去幹點讓他刮目相看的事情,然後你即使向他臉上吐口水,他也會誇你吐得很有範兒。”
道格拉斯隱約感到朋友的話很有道理:羅伯茨自己就是這樣做的。
羅伯茨不挑剔分配給他的是什麼工作。他不嫌任務繁重,也不在意有多少人關注他。他就像一台運轉良好的精密機器,如果需要,一天可以工作20小時。他從不多說亂動,努力把每件繁瑣的事情都做到最好,把每個細節都掌握到位。羅伯茨還有種恰到好處的凶狠,既不會讓人有過分的侵略感,又讓人不敢小覷他。
這些都是道格拉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想到這兒,道格拉斯又不禁有些悵然。
羅伯茨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先回去忙點兒事,你好好想想吧。”
如果這天,事情到這裏為止,道格拉斯大概真的會抱著更放鬆的心情,老老實實地回去給山口幹活。但是,回到辦公室之後,他覺得很是氣悶,不由自主地找了個僻靜無人的地方,想一個人待會兒。他站在陽台上,一邊回想羅伯茨的話,一邊眺望紐約的街景。
道格拉斯發誓自己無意偷聽他人談話,但幸或不幸,他聽見山口的聲音。
“不可能!你別想搶走我的人!”
道格拉斯好奇:誰敢從“食人魚”嘴裏奪食?
很快,他聽見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解答了他的疑問——是科爾伯特。他說:“是人事部要把喬治·羅伯茨調到我的部門的。你那裏閑人太多了。”
“胡說八道!”山口說,“如果你真的缺人,我可以把亨利·道格拉斯讓給你。”
道格拉斯聽見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
怎麼莫名其妙地扯到他頭上了?
科爾伯特如果真的同意了該怎麼辦?
“不。”科爾伯特毫不猶豫地說,“我隻要喬治·羅伯茨,不要另外那個。”
日本人冷笑起來,說:“我盡最大努力幫你,你卻這麼不領情,我也沒有別的法子了。即使你把最上頭的那位找來替你說話,我也不會把我的人給你!”
日本人看重的人隻有羅伯茨。
好笑的是,科爾伯特也一樣。
道格拉斯其實早已知道這一點,但直麵這個現實依然令他非常難堪。
更令他難堪的是,山口從屋子裏出來,迎頭正撞見他。“食人魚”瞥見了道格拉斯尷尬的臉,卻一言不發、麵無表情,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離開了。
此事之後,山口還是會讓道格拉斯參與並購談判,但道格拉斯永遠忘不了這一次羞辱。
又過了一個月,有一天,道格拉斯接到一個電話。
“嘿,老弟,你還記得我嗎?”
道格拉斯沒聽出對方是誰。
“我是泰德啊!”那個聲音說,“有樁買賣,我想跟你談談。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們見個麵吧。”
道格拉斯沒有對那個“賭徒”的話抱什麼希望,但跟對方見麵談談總是沒什麼壞處的。
他趕到會麵地點,發現泰德身邊坐著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人。
道格拉斯一下子覺得事情有點希望,因為這個中年人的神氣看著就像個領袖。
泰德對中年人說:“你遇到的那樁難以解決的麻煩事,可以說給他聽聽。”
中年人見道格拉斯年輕得出乎意料,似乎有些猶豫,道格拉斯用眼神鼓勵他說下去。
“我實在是受夠了!”
原來,他是一個陷入困境的陶瓷製品公司的首席執行官。
聽了這位首席執行官的話,道格拉斯對他的處境頗有些心生同情。
因為和年事已高的公司所有者之間長期不和,這位CEO的整個公司處在分裂的邊緣。如果他想要擴張到新的銷售領域,那一定被指責太操之過急,或者行動遲緩,或者選錯了地方;如果他想提拔一個能幹的經理,那一定是看錯人了。上個月,爆發點終於到了。公司的前任主席,他自己的嶽父,揮舞手槍衝進他辦公室,一邊宣稱自己要找更懂行的人來運作公司,一邊威脅要把女兒女婿從遺囑裏去掉。
“現在董事們把公司標了個高價,我的嶽父在跟各種可能的買家會麵。而我呢,不願意放棄這家公司,我希望借錢買下它,仍然由我來經營。”
“借債買下公司,這會讓你的公司背上很重的負擔,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嗎?”
“是的,我受夠了,如果你不能幫我辦成這件事,我會另找他人的。”
“讓我想想。”道格拉斯在腦子裏大致地做了一個計算,然後問:“你自己能出多少錢?”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自己拿不出錢。”中年人說。
“這就像買房完全不給首付一樣,誰願意貸款呢?”
“是的,我知道這不容易。但如果是很容易的事,我為什麼還要找華爾街大投行來幫我解決呢?誰都知道你們搶錢不眨眼。”
這話倒是非常實在,道格拉斯笑了起來。
他覺得這樁買賣雖然新奇,但並不是全無可能的。第二天,他去參觀了這家陶瓷廠。
回來的路上,泰德問:“怎麼樣,這買賣你做得了嗎?”
“包在我身上好了。”道格拉斯告訴他。
道格拉斯認為這件事不難,但山口對此完全不感興趣。
“不行,他要借的錢太多了,我們借不到。”
“我們完全可以自己投資,這是一個很好的生意,為什麼我們不能自己做呢?”
山口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著他,說:“貝爾斯登公司為什麼要自己買下一個完全不了解的陶瓷製品公司,交給一個連跟自己嶽父都處不好關係的人來經營呢?”
不過,在道格拉斯的再三要求之下,他同意考察一下可能性。
羅伯茨為了這樁買賣接連幾天使勁喝著濃咖啡,道格拉斯半夜走出自己辦公室,看見朋友這麼拚命,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了。
“我盡了一切努力想要搞一份像樣的融資大綱出來,但是很難。我覺得這樁買賣確實可以賺到錢,但貝爾斯登自己分文不投,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們已經盡力了。”道格拉斯說,“你知道嗎?我總覺得,有一天我們兩個離開這家公司,自己也可以做這樣的買賣。”
羅伯茨笑了笑,看起來他對這話並不相信。
過了幾天,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泰德給道格拉斯打了電話。
“你沒給我回電話,我想知道怎麼回事。”泰德很不高興地說,“生意是我介紹給你的,如果你真想做下去,是不是該付我介紹費了?”
“再等一天,我給你個準信。”
泰德掛了電話,道格拉斯長歎一聲。
就在他已經準備放棄的時候,羅伯茨跑進他辦公室。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設計了一個方案,上頭的人批準了,貝爾斯登公司自己投資三成,其餘部分由我們來牽頭組織貸款。”
道格拉斯興奮得有些兩手發顫。
山口把他叫進辦公室,要他好好處理這個收購案。“大家都在看著你呢,你可別再搞砸了啊。”日本人冷冷地告誡他。
這點不用說道格拉斯也知道,他立刻給泰德打了電話。
但泰德一句話就把他打進了冰窖。泰德說:“抱歉,我以為你無意做這樁買賣,所以已經另找他人了。現在我們已經準備簽合同了,你動作太慢了。”
道格拉斯想要指責對方,但話還沒說出口,泰德再次給了他當頭的致命一擊。“你知道嗎?如果之前我聯係的人是喬治·羅伯茨,我們的生意說不定已經成了。”
泰德的話讓道格拉斯無言以對。
道格拉斯習慣了總是成為眾人焦點的感覺,但這種成為眾人奚落焦點的感覺,可絕對不好受。
這事害得他被打入冷宮了。現在他的辯護都變得有氣無力。“我幫他拉來了生意!是他自己優柔寡斷!”
結果,聽說“害群之馬”道格拉斯和本部門的“未來之星”羅伯茨經常攪在一起,山口專門把羅伯茨叫去,教育年輕人交友要謹慎。
道格拉斯聽說這件事,簡直氣得七竅生煙。
他不想離開金融業,可是繼續留在貝爾斯登公司、留在山口的部門,顯然無異於困死在這裏。
這件事倒讓道格拉斯痛定思痛,決定改變局麵。
就在他準備好跳槽的時候,一個機會來了。
貝爾斯登公司決定在倫敦金融城開設一個辦事處。
紐約的公司職員沒人願意去那裏,但道格拉斯斟酌考慮了兩天之後,認為那是個很不錯的職位。
他打聽過倫敦那邊的情況,那是由一個英國當地的銀行家領頭組織貝爾斯登公司在歐洲的並購部門,主要為大企業提供谘詢和貸款服務,那個英國人需要一個來自美國的副手。
道格拉斯反複思考自己的優缺點,他似乎突然醒悟過來,自己在有更大自主權的地方,才能夠做得很好。奇怪的是,他以前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
他向人事部提出申請,很快得到了批準。
山口雖然早已對他喪失了耐性,卻也不願意他這麼快主動“出逃”。
他怒氣衝衝地對道格拉斯說:“你這個蠢貨!離開這兒、離開我,你什麼也不是!你在歐洲那個爛水溝裏隻會一事無成!”
道格拉斯聽了5分鍾日本人的咆哮,發現還沒有完結的跡象,幹脆當著他的麵收拾起辦公桌來。
幾天後,道格拉斯去了倫敦金融城。
臨走的那一天,羅伯茨專門請假去送他。
他看出羅伯茨並不讚同他的決定。
也許羅伯茨覺得他是在逃跑,但道格拉斯在這一刻突然又有了信心。
是的,羅伯茨有無數優點比自己強,但道格拉斯深信,他自己也有羅伯茨永遠追不上的優點。他相信自己的洞察力,相信自己是一個更天然的領導者。他可是“每天早上醒來,都自信能一口咬掉熊屁股”的人。
“我會回來的。”他很堅定地告訴羅伯茨,就像第一天見麵時,約定在地獄那頭相見。
“不要在倫敦待得太久。”羅伯茨笑了一聲,“這兒才是宇宙中心。”
道格拉斯發誓他會卷土重來,他會讓所有人看到,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