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事情辦成就好,反正也根本沒人在乎你是個好人還是個惡人。
羅伯茨準備再去跟山口談談,如果山口還是不同意,他再考慮其他辦法。哪怕跟科爾伯特一起做都行,隻要科爾伯特敢做。
可是,當羅伯茨來到山口辦公室門口,他發現房門緊閉——山口不在。這倒不算奇怪,山口想要晉升,最近成天都在忙著拍上司馬屁。
羅伯茨這麼想著,又走到科爾伯特辦公室外麵。
他發現科爾伯特在跟一個公司的副總裁談話。
羅伯茨定睛看了看這個公司高層,腦子裏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什麼。
他奔回辦公室,仔細翻了公司的客戶名冊,這才恍然大悟,為什麼“食人魚”不敢做這個交易。
那家母公司正是這位公司高層副總裁本人的客戶。
日本人想要晉升,所以他不敢動上頭的大人物的重要客戶。哪怕那僅僅是可能威脅到高層上司的大客戶,而不見得有什麼實際損傷,他也得收起牙齒。那對山口就是完全的禁區,“食人魚”不敢越雷池一步。
好吧,這樣看起來倒也無可厚非,至少在山口的角度,是完全合乎情理的。那麼自己是不是隻有給泰德回個電話,告訴他生意告吹呢?
羅伯茨覺得不甘心。
在他心裏,有個神秘的聲音像聖誕鈴聲似的響個不停。羅伯茨突然想,如果道格拉斯在這裏,他會怎麼說呢?
“狗雜種!等我給你們好看!”
羅伯茨想著道格拉斯一邊這樣說一邊揮拳頭的景象,不禁微笑起來。
道格拉斯有時的確天真莽撞,但道格拉斯永遠有快刀斬亂麻的勇氣和智慧。
羅伯茨突然想給道格拉斯打個電話。
他看了看時間,這會兒還在倫敦的上班時間,於是他撥了跨國長途。
道格拉斯正坐在桌子上給他的兩三個英國手下講美國笑話,他接起電話。
羅伯茨顧不上寒暄,直接把他的交易說了。很奇怪,他跟道格拉斯就像天天在一起談生意一樣,有很多奇怪的默契。
電話那頭,道格拉斯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你來趟英國如何?”
羅伯茨驚訝極了:“去幹什麼啊?”
“也許我能解決你的問題啊!”
羅伯茨一下子就被他聲音裏的歡快氣息感染了。他腦子裏冒出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道格拉斯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東西:道格拉斯笑容裏的威風和自信。
說真的,有時候一種樂觀的精神比什麼都更重要。
羅伯茨想了想,離那位出版公司CEO給他的時間還剩大概兩天半。
他掛了電話,想:管它能不能解決問題呢,我需要去倫敦看看亨利的辦公室。
羅伯茨立刻趕到飛機場,買了最早的航班機票。
到倫敦時,道格拉斯專門派了司機和兩個助理去接他。
聽說倫敦辦事處本來就沒什麼人手,羅伯茨不禁感歎,道格拉斯就是會支使人。
道格拉斯敢闖敢做,把辦公室拾掇得像模像樣。
羅伯茨發現他的辦公室招了七八個人了,名片簿也已經塞滿了。
羅伯茨打趣他,說他的辦公室是個東方小朝廷。
“我記得這兒的領導不是你啊,怎麼看起來你就跟土皇帝似的?”
道格拉斯看了一下手表,說:“領導確實不是我,他馬上就要來辦公室,你等等就知道了。”這時候已經下午三點了,羅伯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這時候來上班。
不過過了沒多久,還真來了個英國老爺。
這中年人一望即知是英國老爺,應該是有個爵位的。他拿著手杖,頭發斑白,抹了不少頭油,就差沒撲粉了,說話慢條斯理,把口袋裏的手絹抽出來握在手裏:“亨利,今天有什麼事嗎?”
“沒有。”道格拉斯高高興興地說,“什麼事也沒有。”
英國老爺點了點頭,愜意地哼了一聲,似乎對“什麼事也沒有”非常滿意。
紐約的合夥人看到這樣的場景一定會氣瘋的。
等這位老爺出門去了,道格拉斯對羅伯茨說:“一個美國人早上7點在倫敦薩沃伊酒店坐上一輛出租車並將地址遞給司機,司機轉過去問另一位出租車司機,‘這位先生說要去金融城,你知道哪兒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這麼早出門工作,一定是去高盛。如果一個人下午3點這樣對司機說,那他一定是要去貝爾斯登的辦事處。隻有我們貝爾斯登的辦事處是這種效率,法國人都比我們勤奮。”
這笑話讓羅伯茨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問:“這個人是怎麼當上貝爾斯登辦事處的負責人的?”
道格拉斯介紹說,這位老爺過去是英國最負盛名的華寶公司的董事之一,後來因為不願再好好幹活退出了華寶公司。貝爾斯登公司作為一個外來戶,逮到這麼一個有身份有資曆的老爺,簡直如獲至寶。
“他每天都這樣上班嗎?”
“對啊,他每天喝完紅茶吃完糕點就來公司轉轉,權當散步嘛。”
羅伯茨覺得跟這人相比,紐約的那幫人簡直活得像廁所裏的老鼠。
“他能弄到什麼生意嗎?”
“當然不能。英國人不信任外國公司,尤其是紐約來的。”道格拉斯學著英國人的腔調,“‘為什麼我們需要美國人幫忙呢?’”
羅伯茨失笑,他又問:“所以,你是怎麼跟他相處的呢?”
“很簡單,我天天拍他的馬屁。這些英國佬從小念公學,別提多痛苦了,爹媽都是清教徒,嚴厲得要命。老爺們都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但是他們從小到大就沒聽到多少阿諛逢迎的話,你稍微哄哄他們,他們簡直受寵若驚。”
羅伯茨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所以,我們這樁生意到底該怎麼做呢?”
羅伯茨已經改口說“我們的生意”了。其實他也不確定道格拉斯真的有辦法,但他知道道格拉斯總是能想出各種歪門邪道的主意去試一試。
道格拉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來自己辦公室。
羅伯茨發現牆上掛了很多合照。
跟道格拉斯一起照相的這些英國名流他大多都不認識,但其中有幾個他認識的,倒確實是政界商界的要人。道格拉斯跟每個人都擺出非常熟稔的樣子,但實際上也不過點頭之交。羅伯茨發現背景大多是網球場、獵場、舞會、晚宴,不禁感歎道格拉斯生活的豐富。
“你怎麼認識這些人的?”
“我告訴過你,英國老爺是華寶公司的前董事,他弄不到什麼生意,但是介紹點人給我們認識,還是輕而易舉的。”
“所以,你就每天去參加各種派對,然後等著生意主動找上門?”
道格拉斯攤了攤手:“至今還沒有遇到這種好事。”
對道格拉斯來說,做生意最大的興趣和享受是人際關係。道格拉斯自己也承認,是人性的一麵,確切地說是人與人之間的談判,吸引他從事銀行業。對他來說,到處認識人可絕不是一個苦差事,而簡直是世上最好玩的事情了。至於生意嘛,等等總會有的。
“所以,哪位英國人有能耐做這種收購呢?”
道格拉斯指指照片牆中央的一位麵目模糊的中年男人。羅伯茨搖搖頭表示他不認識。
“這是全英國第一個做惡意收購的傳奇大佬。”道格拉斯介紹,“華寶公司董事長兼總裁。隻要他願意,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做不成的。”
羅伯茨這才恍然大悟地一仰頭:原來是英國金融界最負盛名的沃爾格爵爺!
羅伯茨對這位傳奇人物一直很好奇,問道格拉斯:“原來你已經見過他了!我聽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道格拉斯說,“但願是真的。因為全英國要找一個能做你那種買賣的,就隻有他。”
華寶公司的這位傳奇董事長雖然成天嚷嚷著說自己要退位讓賢,多給年輕人機會,但謠傳總是說他年齡越大,手裏權力就握得越緊。有人開玩笑說,沃爾格爵爺每天晚上都挨個兒給高層打電話,抱怨文件上標點符號打錯了。
很多人指責他管得太寬、幹涉太多,對此爵爺的回答是:“年輕人越來越不靠譜了嘛。”
羅伯茨不知道要怎樣才有機會跟一個日理萬機的大人物見麵,更別提談生意了。
結果,第二天道格拉斯帶羅伯茨去了英國眾議院。
“每周三上午他都來這兒旁聽,我連他平時坐在哪兒都一清二楚。”
羅伯茨相信他這話。
進門之後,他還來不及仔細打量一下整個大廳,道格拉斯已經指了指一個公眾旁聽席。
雖然隻看到後腦勺,但羅伯茨相信那就是沃爾格爵爺本人。
大概真正的大人物是連背影都充滿氣場的。
兩個年輕人坐到沃爾格身後。來陪這位爵爺旁聽的還有他的秘書,一個中年女人。她扭頭看了看後麵的年輕人,然後又把腦袋轉了回去。
今天下議院的主要議題是,到底要不要把英國的一家大型煉油廠私有化。
羅伯茨知道這家煉油廠的麻煩的來龍去脈,因為一年前還在學校的時候,他對各種相關報道都了如指掌。
這家煉油廠在幾年前就遇上經營問題了,政府無能為力,也不願再繼續背著這個爛攤子,於是想把它賣給私人。由於沃爾格的名聲和他與英國政界的關係,英國政府要他來“為女王服務”。就在沃爾格跟英國政府研究究竟應該怎麼私有化的時候,煉油廠的工人們因為這個消息憤怒躁動起來了。
他們采取各種方式抗議,持續的罷工吸引了媒體的目光,並引起巨大的爭議。
最後,英國政府宣布他們並沒有私有化的打算,已經找到買家的華寶公司也隻好無奈放棄。沃爾格對罷工這種“惡習”簡直深惡痛絕,斥之為毒瘤,連帶著英國政府也成了他嫌惡的對象。“沒有一點責任感,又蠢又無能。”爵爺評論說。
現在呢,拖了幾年,這家煉油廠最終還是不得不賣掉。
道格拉斯跟羅伯茨低聲討論著私有化這回事。
過了一個小時,前麵的人終於轉過頭,對他們說:“年輕人,我耳朵已經不好使了,你們能體諒一下我的年紀嗎?”
羅伯茨第一次看清沃爾格爵爺的臉,他有種受到震撼的感覺。
對方有一張飽經滄桑但又幹淨整潔的臉,穿著黑藍的西裝,戴一頂同色的帽子,灰色的卷發已經發白了,但眼神非常銳利。
沃爾格爵爺看起來並不像他所說的那樣老,他的耳朵不那麼好使是因為年輕時聽過太多的納粹炸彈。
道格拉斯輕聲說:“抱歉,我們聲音太大了。”
羅伯茨在旁邊點了點頭。
沃爾格:“哦。”
從他的神色,羅伯茨看得出,他認出了道格拉斯。
“我是上個月在猶太人聚會上跟你談過耶路撒冷聚居區問題的美國人。你還記得我嗎?”
道格拉斯伸出手,但對方沒有理會。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沃爾格撫摸著手杖說。
“什麼?”
“你來這兒找我有什麼事嗎?”沃爾格問,“如果有的話,就不用說出來了,我不喜歡在這種地方談事情。”
道格拉斯和羅伯茨對望一眼,即使被當麵戳穿,道格拉斯還是臉皮很厚地笑著,“為什麼認定我是來找你的呢?”
“有哪個年輕人會願意來這種老古董的地方旁聽呢?即使真來了這兒,也不過是為了朝議員們扔東西。”
兩個年輕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我的老板是你從前的手下。”道格拉斯說,“我可以求他把我引薦給你的,但我不想這樣做。我想來這兒看看,非得來這兒不可。”
沃爾格似乎感到了一點興趣,問:“為什麼?”
羅伯茨在旁邊微笑起來。雖然他不是道格拉斯那樣的“交際花”,但他非常懂得,一旦你讓對方問出了“為什麼”,你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因為我想知道你對這種老是喜歡罷工的企業到底什麼態度。”道格拉斯說,“你會給一個經常罷工的英國公司放貸,那麼從不罷工的公司呢?”
沃爾格笑了一聲:“現在整個歐洲都找不出從不罷工的大公司了,你們美國也沒好到哪兒去,你們的工會比我們還多呢。”
“加拿大的公司從沒發生過罷工事件,他們連工會都沒有。你有興趣嗎?”
沃爾格銳利的眼睛輕輕地眯了起來,他問道格拉斯:“我記得你是做並購的,是嗎?你以為我連加拿大的公司是什麼樣都不知道嗎?”
他站了起來。
就在他快要離開時,道格拉斯低喊一聲:“我當然知道你知道,這就是為什麼我們來找你啊。貴公司不是正在擴展北美的業務嗎?”
沃爾格爵爺終於回過頭,告訴兩個年輕人:“我不喜歡在這種地方聊商業,你們太不禮貌了。”批評完年輕人之後,看著兩張失望的臉,他頓了頓,又說,“你們改天可以來我辦公室談談。”
道格拉斯和羅伯茨麵麵相覷。
半晌,羅伯茨才問:“我們什麼時候去?這位爵爺不會也隻有下午3點才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