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校回憶過往的生活(1 / 1)

曾少校從縣城牽了三條狗打完疫苗回來後,對著傍晚的夕陽,他陷入沉思之中。也許很久很久以來他都沒有這樣靜下來想一些事,他想啊想,想他是怎樣與老婆認識的,想他們是怎樣決定來這裏的,想他與老婆在這裏的過的每一個日子,想他的老婆也傳染到他的火爆脾氣與這裏差不多一半的人吵了架,起先是為三條狗,後來是為了什麼?

夕陽在天邊空留下了一道餘輝,暮靄漸漸地籠罩了他的眼睛,他有點傷感,因為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致了,而就在剛才還是那麼清楚明白的景致,他流下了眼淚。原以為過去的一切已然全部忘記了,就象當初來到這裏,就是要忘記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可是在今夜他發現世上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摧毀他的記憶的,因為它們早已深刻進了他的肌膚,而剜去它會令他承受陣陣痛感。

那時他是部隊上的一名排長,然後升到了連長,然後是他們一連的人隨同大部隊奔赴老山前線,對越自衛反擊戰打響了,他們為了維護國家的領土與尊嚴而戰。他在出發前,他手把手地教著他的孩子們(他把他連裏的士兵叫作孩子),他對他們說:是體現你們的人生價值的時候了,是表達你們對祖國的愛的時候了,是保衛我們偉大的祖國母親的時候了,然後他們去占領一個山頭,然後他的孩子們一個個地死在了山頭上,最後是他的勤務兵,一個剛滿十七歲的孩子為掩護他被一顆炮彈炸得血肉橫飛,他還記得他臨終時的眼睛,一雙閃著淚花的眼睛,他成了一個光杆連長,他沒有帶出哪怕是一個孩子,他也是可以死的,為什麼他還活著,而他的孩子們卻一一死去,難道上天在選擇死亡的人選上麵有它的什麼旨意嗎,因為他實在看不出他仍然活著的任何意義。

戰爭結束了,他迅速地複員回家,他去了一家軍工廠裏當保衛幹事,一切順當,隻是生孩子不太順當,一直沒有孩子,然後他離休,離休後他帶了老婆來了這裏,還有三條狗,他想他這輩子終於可以清靜一下了。

可是他的老婆死了,那個跟了他卻一輩子也沒有生下孩子的東北女人,大咧咧地操持著家務,與別人吵架,對自己也是大咧咧的,在破魚的時候,被堅硬的魚刺劃傷了,當然她不用在乎,可是迅速地化膿,也是用一塊破布片纏住,最終發高燒呻吟不起,他沒法隻有給她送進縣上醫院,一個星期後她從病床上睜開眼睛,說差點以為見不到他了,他看著她病弱的樣子,蒼白的臉,發現她是如此的陌生,他從沒有好好地想過她,她跟了他一輩子,並沒有享受幾天,起先是為生孩子,折騰得差點他要離去,吵架打架,然後是冷戰,後來兩人也倦了,自我妥協地生活下去。他從來也沒有仔細地看過她,他所有的熱情全部丟棄在戰場上了,那座吞滅了他的所有孩子們的山頭,他這輩子的所有熱情,有生之年,他再也不會對任何人與任何事有一丁點熱情了,包括眼前的這個女人。

還是有一個例外,就是他一手養大的三條狼狗,因為他覺得可以把它們喚作他的孩子了。他承認他對她的感情遠不及他對三條狗的感情,也許是懷著歉疚的心理,他同意了梁小隊長那個有著一副笑臉的男人,他當時想若再去鄉衛生所裏休養一下,也許身體就會完全好了,而她這些年裏也需要休息一下,這個時機也很好,可是她象再也不能忍受似的,於是她就走了,走得幹脆俐落,甚至都沒有留下遺言,對於她的突然離去,他除了悲傷外,從不曾懷疑她死亡的真相。

今天,他知道了,事情遠未結束,她還是要纏繞他,她還是要他不得安生,作為在她有生之年他對她忽視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