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妄想控製世界
一說到自戀,我們很自然會想到,一個人很容易以自己的某些條件自傲,譬如相貌、智商、家庭背景和學曆等。然而,最核心的自戀不是這些。
最核心的自戀是控製感,即我前麵提到的,幾乎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認為,“我能控製我的人生,我能左右世界”。圍繞著這種感覺的,是自己很少能察覺的一些預言,如“我早就知道事情會這樣運轉的”。
這種預言被稱為自我實現的預言,即如果我有了一個什麼樣的預言,我就會隻關注與這個預言相符的信息,並且會將事情朝我所預言的方向推動,而事情一旦背離了這個預言的方向,我會很容易受到刺激。
1996年考研前,我的一個預言是“我是一個睡眠很淺的人,很容易受到周圍環境的幹擾”,所以,我會對睡眠環境很挑剔,這種挑剔就是在捍衛我的這個預言,也就是在捍衛我的自戀。
但是,考研結束那個晚上的事情修改了我這個預言,我心中有了一個新的預言—“我是可以在喧囂的環境下入睡的”,從此以後我就真可以實現它了。
那麼,現在又發生了什麼呢?我為什麼又變得這麼挑剔呢?
因為,我現在住的小區環境很棒、很安靜,長時間住在這裏,我心中逐漸有了一個新的預言—“這個小區晚上很安靜,很適合睡覺”。然而,這個晚上,那個莫名其妙的類似用錘子砸釘子的聲音便挑戰了我這個無形的預言,從而破壞了我的控製感。之後,我之所以打電話給物業,還爬起來試圖去找到噪聲的來源,都是為了捍衛我的控製感,捍衛我的自戀。
明白了這一點後,我的身體放鬆了下來,而情緒也平穩了很多。
這時,我突然想,這個世界是何等孤獨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我並不能感受到這世上任何其他人的存在。既然我感受不到,那麼其他人對我而言真的存在嗎?
答案是否定的,這時其他人對我來說並不存在。
其實,不僅如此,當我白天在人群中穿梭,甚至和另一個人談知心話時,別人一樣是不存在的。因為我其實還是隻對自己感興趣,我貌似是在和對方交流,在努力理解對方,但我絕大多數時候並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對方的內心世界,我甚至對他們都不感興趣,所以他們並不存在。
想到這裏,我開始對那個令我討厭的聲音有了一點好感。我想,這個聲音是在提醒我,不要那麼自戀,不要真以為世界是圍繞著你轉的。
隨即,我開始試著去尊重並接受這個聲音,慢慢地,我越來越放鬆,不覺中便酣然入睡了。
很多父母看不到孩子
第二天中午,我和請我講課的朋友一起吃飯,突然下起了暴雨,而我們吃飯的房間是在頂層,嘩嘩的雨聲幾乎將我們談話的聲音淹沒。這時,一個服務員送菜後沒有及時關門,一個朋友大聲提醒她關門,聲音中有明顯的惱火和不耐煩。
等服務員關好門出去後,我和他們談起了我昨天晚上的感想,並想象說,假若現在讓我在嘩嘩的雨聲和雷聲中睡覺,我相信我可以安然入睡,但如果雨聲停了,有一個服務員用很小的聲音來敲門,那我入睡肯定要難很多。
“為什麼?”一個朋友問。
我解釋說,因為我內心中接受了雨聲和雷電是我控製不了的這個事實,但我不願意接受一個人是我控製不了的這個事實。因為接受程度不同,所以內心的預言不同,這導致了我會有不同的行為。
我說完這些後,剛才大聲對服務員說話的那個朋友不好意思地說,看來他是無形中想控製那個服務員了。
這種對人的控製欲望無所不在,一個人在一個環境中越覺得自己有掌控感,他的控製欲望就會越強,而控製感被破壞後,他的反應也會很強烈。
曆史上有無數這樣的故事,某個人一旦大權在握,就很容易變得小肚雞腸,任何人違逆他的意誌,都會遭到他程度不一的報複。
這幾乎是絕對的權勢所導致的必然結果。本來,我們就生活在“我能左右一切”的幻覺裏,如果一個人真贏得了這種權勢,可以保證在他自己的權力範圍內左右一切,那麼他就會失去對別人意誌的尊重,而肆無忌憚地打擊一切不服膺於他這種幻覺的人。
同樣,在家裏,掌握著財權、話語權和力量等各種資源的父母很容易沉浸在“我能左右一切”的幻覺中,對孩子的控製欲望會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意識上,他們會很愛孩子,很想為孩子奉獻,但事實上,他們很難看見孩子的真實存在,結果他們越想愛孩子,就越容易否認孩子的獨立意誌。
很多家長習慣在升學、工作和婚戀等關鍵時刻幹涉孩子的事情,不讓孩子按照自己的意誌作選擇。他們意識上會說,這是緊要關頭,孩子的人生經驗不足,他們的經驗很重要,但潛意識上,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潛意識上,他們真正擔心的是失控的感覺,他們懼怕孩子的發展軌道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也擔心孩子變成一個真實的、有自主意誌和獨立判斷能力的人,從而不再是他們幻覺中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