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強迫症患者每天洗手近百次,把手洗破了都停不下來。看上去,他們是在追求極端的潔淨,但如果深入地觀察,就會發現,他們潛意識中必定藏著對“髒東西”如欲望的渴望。

二元對立是心理學所說的自我結構,也即“小我”的核心機製。“小我”主動產生的念頭勢必會產生相反的作用力,所以我們並不能“心想”出一個美好的新世界來,而“小我”所追求的“好”總是由別人的“不好”來襯托的。

廣州的一個打工仔,每個月能掙約2000元,他隻留100元,而將其他錢都給太太。他的太太每隔一段時間會失蹤一次,錢花光了就會再回來。一開始,她說自己是出去經商去了,後來她承認,她是去吸毒販毒了,而且每次都是去投奔情人,她有多個情人。

就是這樣一個太太,當她堅決要和這個打工仔離婚時,他悲痛欲絕。

難以理解他為什麼這樣做,這似乎百害而無一利。但和我聊了近3個小時後,他承認,他以前也曾鬼混過。他14歲就來廣東,前8年時間都是在坑蒙拐騙搶。後來,他找到了現在的工作,才深深地體會到,這種踏實的生活多麼好,並為之前荒廢的8年而痛惜,但這8年時光不可挽回了,而他又渴望挽回。這是他為什麼找一個“壞女人”的深層原因,他希望能通過拯救這個“壞女人”而實現拯救“壞我”的目的。

受虐的好處:道德正確+逃避責任

和他聊天時,我發現,他對自己是“拯救者”這一點非常自得,當幾次講到她帶著他的錢離家出走時,他的臉上神采飛揚。

並且,表麵上,他對妻子很寬容,容忍她吸毒,容忍她找其他男人,但我可以感覺到,他有一雙犀利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她的缺點。當發現她的缺點時,他雖然不直接批評,但會用種種言行巧妙地讓她知道,他注意到她的問題了。顯然,這一定是“好”與“壞”並存,他沒有看到她的獨立存在,而是將她視為一個工具,一個可以將被自己嚴重壓抑的“壞我”投射的對象。

本來,他的內心中有嚴重衝突,他想做好人,但曾做過8年壞人的事實無法否定,這令他很痛苦。現在,他將“壞我”投射到妻子身上,自己以“好我”自居,內部的衝突轉化為外部的衝突,想改變自己的努力變成改變妻子,他就可以舒服多了。

這個故事是我們共同的故事,我們的“小我”中都藏著很多二元對立,這些二元對立令自己的內心感到痛苦,於是我們將這種內在的衝突投射到外部世界中來,這樣自己就可以輕鬆多了。

所以,許多哲人稱,外部世界的衝突,典型的如兩次世界大戰,其實都是我們內心衝突的轉化。表麵上,戰爭多是類似施虐狂的戰爭狂人們製造的,但實際上這是一個互動的結果,因為他們想攫取權力的話,沒有受虐狂們的配合是不可能的。

常見的受虐狂有兩種,一種是“拯救者”,一種是“受害者”。

我曾經參加過一個關於家庭係統排列的工作坊。兩天的團體心理治療中,出現了幾個震撼人心的個案,療效驚人,也出現了幾個無法進行下去的個案。而這幾個個案都有相同的原因:當事人寧願以受害者自居,而不願意發生真正的改變。

成為受虐者這該多痛苦多受傷啊!但是,受虐者有一個道德的製高點:你傷害了我,所以你應該對我的痛苦負責。

在我寫的兩篇關於自戀的文章《我們心中都有一堵超級自戀的牆》和《遠離你自我實現的陷阱》中講道,“小我”對幸福和快樂並不感興趣,“小我”最感興趣的是“我是正確的,我早知道這個世界是怎樣運轉的,誰比我更聰明啊”。

那麼,成為受害者是最容易獲得正確感的途徑,施虐者一旦發動攻擊,那麼他們就鐵定被按在道德錯誤的位置上了。

此外,以受害者自居還意味著不必對自己的人生負有責任。在受害者的內心中,負有責任意味著“我是錯誤的”,這就挑戰了“小我”的自戀需要。

渴望做英雄的拯救者自己首先是病人

在這個工作坊中,有一幕對我觸動很大。當時,一個學員問主持工作坊的鄭立峰老師,他扛的東西太多、太重,想放下,該怎麼辦?鄭老師說,不多,別放下!他建議這個學員抱起一個凳子,然後對他說,這多好,抱凳子可以令自己強壯啊。這位學員顯然還真以為鄭老師讚同他抱凳子。於是,鄭老師建議他再多抱幾個凳子。

這時,我想到了自己。現在,我的心理學功底強了很多,而我分明感覺到,我懷裏抱著的凳子也多了很多,尤其是從2007年年底到現在,我感覺自己的內心幾次出現飛躍,對人性的理解又深了幾個層次。但同時,一個又一個高重量級的負性事件在我身邊出現。

我想,這也是我的內心邏輯在我周圍世界投射的結果。我的價值感的重要源泉,也即我的“小我”的重要養料是“我能救人,這真棒”。結果,這個邏輯在我的周圍世界不斷升級,我“救人”的能力越來越強,而需要我救的問題也越來越重。

但是,我真能救人嗎?我真希望自己能救人嗎?我還是更希望“周圍世界永遠要有大病人,那樣我這個英雄才有用武之地”?

這種願望聽上去不錯,但依照前麵的分析,當我的“小我”的重要結構是“英雄拯救病人”時,那就意味著,“英雄”和“病人”這個二元對立的矛盾都是我自己的一部分。而且,假若世界上隻有兩個人,我做英雄的代價自然是另一個人做病人。

那個學員在向鄭立峰老師請教時,其實是在炫耀“我是拯救者”,並且隱約還在渴求一個完美結果:“我能不能既享受拯救者這一角色的價值感又放下很累的痛苦。”

“小我”中藏著很多這種渴望:我能不能徹底自信,我能不能既享受受害者的正確感而又不遭受受害者的痛苦,我能不能有一個既願意包辦我的生活又給我自由的配偶,我能不能要一個隻對我好而對別人都蠻橫的老公……

二元對立的“小我”結構隻能導致優點和缺點並存,並且優點幾乎總是缺點的另一麵,我們選擇了優點也就是選擇了缺點。我們能做的,不是隻要優點而不要缺點,而是在接受優點的同時接受缺點。

不過,如果我們想做到接受別人,如配偶的優點和缺點並存,首先要做的是接受自己的“好我”與“壞我”的並存。那位過度節儉的妻子,她如果能接受渴望享受的“壞我”,減少她的節儉的“好我”和渴望享受的“壞我”的內心衝突,那麼她就會接受丈夫的大手大腳。這時,神奇的事情就會發生,她丈夫的奢侈程度會自動降低。

但是,“小我”能徹底被放下嗎?我們能否走出二元對立的困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