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訪者的投射很多時候會取得成功,心理醫生會不自覺地中了來訪者“小我”的圈套,而認同來訪者投射的內容並給予回應。
例如,習慣依賴的來訪者,會表現出“我這麼無助,請你幫幫我”的樣子,而心理醫生則會對這樣的來訪者給予分析和建議。然後來訪者會表示,醫生你太棒了,你真是我的大救星,而心理醫生也有了價值感……
這是來訪者的投射與認同的遊戲,而心理醫生也會有自己的投射與認同的遊戲。一些在谘詢室中很強勢的心理醫生,他不斷地說話,不斷地接話茬兒,其實就是不斷地滿足自己作為一個心理醫生的價值感而已。
假若心理醫生和來訪者都在喋喋不休地說話,那麼,他們的話茬兒可能看上去接得特別好,但事實上,這不過是兩個人孤獨的心理遊戲而已。盡管來訪者的一些“問題”會暫時被解決,但根本上會強化來訪者“小我”的邏輯,讓他對自己的這些邏輯更執著。
喋喋不休的人隻對自己感興趣
譬如,如果一個心理醫生能化解一個依賴成性的來訪者的所有疑問,那麼,這個來訪者就會對自己的依賴邏輯—我越無助別人會越愛我—更執著。他會認為他的人生答案就在於找到一個好的依賴對象,而不是他自己。
但是,如果谘詢室中出現沉默,這個投射與認同的遊戲就會被打斷。當心理醫生既不接話茬兒也不製造話題時,來訪者投射的內容就會反轉到他自己身上,從而對自己投射的內容有了一個覺知的機會。
所以,可以說,心理醫生的沉默,反而在谘詢室中營造了一個空間,可以讓來訪者更好地覺知自己,而這是最重要的。正如印度哲人克裏希那穆提所說:唯一重要的是點亮你自己心中的光。
兩個人都喋喋不休地說話時,看起來是他們彼此理解,但這常常是一種假象,他們其實看到的都是自己:我在你的講話中索取我“小我”的養料,你在我的講話中索取你“小我”的養料。因為兩個人的“小我”貌似很像,所以兩個人都以為遇到知己,但這不過是遇到了自己的投射而已。
一次,我見到兩個來訪者一起講述他們看心理醫生的經曆。A說第一句,B接第二句,A接第三句,B接第四句……他們都是在分別講述自己的體驗,根本沒有理會對方的話語,但其內容卻絲絲入扣,連接得仿佛天衣無縫,讓我和其他聽眾目瞪口呆。最後,我們這些聽眾還在震驚中時,他們兩人已彼此引為知己,深恨相識太晚。
這讓我想起了13年前的一次經曆。當時,我去一個心理熱線實習,觀摩一個心理誌願者接電話。聽眾講到了她童年時被針紮到的疼痛和沒人管的辛酸。聽到聽眾的故事,那個誌願者特別興奮,因為她童年時也有一次被針紮得鮮血淋漓。她開始講述她的體驗以及後來的感悟,最後問對方:“你和我是一樣的吧?”對方顯然沒有認同,在沉默中掛掉了電話。
看起來,這個故事和前麵的故事完全不同,因為前麵的兩個來訪者似乎有了共鳴,而後麵的聽眾顯然對心理誌願者起了抵觸心理,但是,這兩個故事真的有什麼不同嗎?前麵兩個來訪者,他們真的是知己嗎?所謂知己,是“你深深地知道我自己”。但我認為,這兩個人不過是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而已,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到對方的真實存在,也對此絲毫不感興趣,例如他們在那番“對話”中根本沒有給予彼此回應。
你可以仔細觀察任何兩個在喋喋不休的人的對話。在多數情形下,你都可以看到,他們說得越高興,就越是對對方不感興趣。
在那些特別有表現力的影視作品中,兩個相愛的人之間常會出現長長的沉默,但這沉默不是令他們更遠,而是令他們更近,便是同樣的原因。
我們內心越矛盾,就越自戀
德國哲人埃克哈特·托利在他的著作《當下的力量》中稱,絕大多數人都會犯一個致命的錯誤:將“我”等同於思維。關於這一點的最經典表述是法國哲學家笛卡兒的名言“我思故我在”。我此前的文章《遠離你自我實現的陷阱》中也談到,因為我有一個想法“我是一個睡眠很淺的人”,而我果真被這個想法所左右,真的變成一個很容易被驚醒的人。這類故事典型地反映了我們是怎樣被自己的思維所控製的。
思維隻不過是“真我”的一個功能而已,而我們卻將思維視為“真我”自身,這導致了我們各種各樣的問題。
“真我”是恒定不變的,如果我們能與“真我”合一,那麼我們將會獲得真正的安全感。相反,由無數種思維組成的“小我”是一直處於變化中的,所有的想法都是有嚴重局限性的,而每一個想法的消失都會令“小我”感覺到自己要死去,所以,懼怕死亡的“小我”會極力維護自己的想法,以此維護“小我”的恒定性。
這是我們喜歡評價的根本原因,評價自然是來自思維,而我們如此摯愛評價,是因為我們多數情況下將“我”等同於思維,但這隻是“小我”而已,而非“真我”。
“小我”的重要特征是自戀和二元對立。自戀,即“小我”會認為自己左右著世界,而“小我”既然是由無數種想法組成的,那麼這種自戀的具體表現就是捍衛自己的所有想法,不管這些想法是什麼,都急於將其付諸實施。
二元對立,即“小我”是矛盾的,“小我”的任何一個具體想法都有其對立者。譬如追求成功的對立是懼怕失敗,渴望快樂的對立是懼怕悲傷……
二元對立帶來了衝突,“小我”本身就是相互矛盾的想法的爭鬥,這種內部衝突令“小我”感到痛苦,於是“小我”渴望將內部衝突轉化為外部衝突。那樣的話,“小我”的痛苦不僅會有所減輕,而且外部衝突中的優勢感還滿足了“小我”的自戀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