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原本內心中喋喋不休的念頭的爭鬥變成了外部的爭鬥,而評價便是外部爭鬥的初級表現,再發展下去便是控製、暴力和戰爭。
怎樣才能放下評價,停止想喋喋不休的思維,而擁有清澈的感受呢?
一個很好的辦法是,允許“空”的出現。
沉默便是“空”。在谘詢室中,如果心理醫生容納沉默的發生,並幫助來訪者捕捉到沉默中的信息,那麼會幫助來訪者認識到自己投射和認同的遊戲,而這些遊戲都是極具局限性的。例如,依賴者以為自己隻有依賴別人才會被人愛,控製者以為自己隻有強大才會被人愛,但這是真的嗎?隻要能清晰地覺察到這個遊戲,來訪者會很容易明白,自己所執著的邏輯是非常片麵的,自己完全可以換一個活法,甚至換無數種活法。
聆聽:你能給別人的最好禮物
普通的人際關係中,如果一個人能不加評價地傾聽並容納沉默的發生,一樣可以導致類似的結果發生。對此,德國哲人埃克哈特·托利在他的著作《當下的力量》中給予了引人入勝的描繪:
當你傾聽別人說話時,不要僅用你的大腦去聆聽,還要用你的整個身體去聆聽,在聆聽的時候去感受你內在身體的能量場。這會將你的注意力從思維中帶走,並創造一個真正沒有思維幹擾的、便於真正傾聽的寧靜空間。這樣,你就會給予其他人空間—存在的空間。這是你可以給別人的最珍貴的禮物。
大部分人不知道如何去傾聽別人說話,因為他們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思維所占據。他們賦予自己思維的注意力比賦予別人說話內容的注意力要多得多,而對於真正重要的東西—別人的話語和思維之下的存在卻絲毫未留意。當然,你隻有通過自己的存在才能感受到別人的存在。這體現的就是合一,就是愛的開始。在存在更深的層麵上,你與萬物是合一的。
這是“空”在人際關係中的作用。在其他關係中,“空”也具有神奇的力量。
我愛玩攝影,而資深的攝影愛好者知道,一張好照片的一個特征便是有“空間感”。要拍出這樣的照片,就需要去注意取景範圍中的空間,而不是將注意力全放在實物上。
並且,想拍出任何一張好照片都需要先騰空自己的腦袋,也即放下自己的思維,那樣才能將注意力投諸被拍攝的對象上,從而能用心碰觸到被拍攝對象的迷人之處。如果你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思維上,不管你怎麼拍,都很難拍出震撼人心的照片。
一張照片並非僅僅是對拍攝物的表現,一張照片表達的是一種關係,是你的“真我”與被拍攝物的本真的關係。
心理谘詢也一樣,心理醫生並不能“治好”來訪者,而是提供一個關係,這不是心理醫生野心勃勃的“正確小我”與來訪者“錯誤小我”的較量,而是心理醫生的“真我”與來訪者的“真我”相遇。哪怕這樣的相遇隻是一瞬間,它也足以顛覆來訪者的“小我”對自己某一片麵邏輯的執著。
急於追求確定感,就會喪失創造力
為什麼一個好的心理醫生會不斷問來訪者的感覺,一個好的督導老師又不斷問被督導的心理醫生的感覺?
這涉及一個核心問題:感覺是什麼?
對此,印度哲人克裏希那穆提的回答是:感覺是我的本真與其他存在的本真相遇那一刻的產物。
不過,因為關於感覺的說法很多,不妨給這一定義加一個形容詞:純淨。純淨的感覺是我的本真與其他存在的本真相遇那一刻的產物。
依照這一定義,假若你執著於“小我”,你也就不可能與其他存在的本真相遇了。
所以,不管一個心理醫生掌握了多少知識,那些知識必定是思維層麵的內容。如果他執著於這些知識,他就不可能與來訪者的“真我”相遇,好的療效也就不能發生。
一個心理醫生執著於自己的知識體係,也就是執著於“小我”的自戀—“我早就知道谘詢室中會發生的一切,我能左右谘詢室中的一切”。而沉默則會突破這一自戀,它不僅會打斷來訪者和心理醫生的投射與認同的孤獨遊戲,也是心理醫生已事先假定“我並不知道谘詢室會發生什麼,我也不了解來訪者,除非來訪者映現出其真我”。
這一假定本身即“空”,隻有當我們真的相信了這一點,我們的“真我”才能與其他人或其他事物的本真相遇。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喜歡使用評價的人喜歡確定感,說起話來斬釘截鐵,而富有創造力的人卻勢必能容忍甚至喜歡模糊狀態。
這是因為,評價源自“小我”,而“小我”無比自戀,真以為自己知道一切、能左右一切,所以喜歡評價的人就喜歡表現“小我”的自戀。相反,富有創造力的人不會急著去解釋。他們知道,所謂的模糊狀態,也即自己的“真我”還沒有和事物的本真相遇。這時,假若急著去解釋,就是強行將“小我”強加給事物,於是就遠離了事物的本質了。所以,容納模糊狀態也就是他們的“真我”和事物本真慢慢相遇的過程。
蘇格拉底說,知道得越多越明白自己無知,而隻有接受自己的無知狀態,才可能知道更多。相反,那些總以為自己知道很多的人,也就是真的無知了。
牛頓構建起經典力學體係後,有物理學家開始認為,物理學走到盡頭了,其他人隻能彌補一些細節了。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後,又有人提出類似的觀點。結果,量子力學又出現了。
這是一種很有趣的對比,而這種對比也體現在一切關係中。那些自以為掌握一切、能左右一切的人,最多隻能將自己的“小我”淩駕於某一領域之內,他可以獲得權力感,但總是會阻礙這一領域的進展;而那些能對這一領域真正作出卓越貢獻的人,總是願意承認自己無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