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我們對別人的夢不感興趣。
並且,越愛一個人,我們越渴望將這個人納入自己所夢想的世界中。
我們常幻想,愛就該有這樣的境界—我不說他都知道我在想什麼,並很高興地實現我的想法。我們也常說,我不會為了一個人改變自己,但如果有人愛我,他就得為我改變。
如此一來,愛人作為一個人的獨立性就被抹殺了,而僅僅淪為“我”實現自己想法的一個工具而已。
於是,身體的距離越近,心靈的距離就越遠。
站在對方的角度,理解便可達成
保羅感受過這一點。他的前妻莫拉很愛他,但她愛嘮叨,並常對他說“你愛我就該按我的要求去做”,最終令保羅離開了她。
然而,和露西在一起時,保羅也做了很多同樣的事。
當我們執著於自己的邏輯時,我們永遠看不懂別人,而我們又如此渴望理解與被理解。於是,荒唐的想法出現了:我不懂,那條狗應該懂吧。保羅參加的那個教狗說話的團體中,一個男人的太太跟別的男人走了,他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於是產生了和保羅同樣的想法—他妻子養的那條狗應該知道答案。
其實,達到理解並不太難,隻需要你站在對方的角度上,認真地思考對方的邏輯就可以了。
露西做過這樣的努力。她特意做了兩個麵具,一個以她的臉為原型,她要保羅戴上;一個以保羅的臉為原型,她自己戴上。然後,她以他的角色說話,並要他以她的角色說話。這是對理解的渴望。
而她,也努力活在他的夢中。一次,她夢見自己是個作家,非常有名,卻隻寫過一句話:“憶起我穿白紗的妻子。”所有人都認為這是有史以來最悲傷的字句,完全不管這個作家是否寫過其他的句子。
作家,即指保羅這個語言學家。露西一次穿白紗與保羅做愛,所以“憶起我穿白紗的妻子”,即指露西早已有自殺的意念。但當她站在保羅的角度看時,發現這是“有史以來最悲傷”的事情。由此,她懂得保羅承受不了,才一再推遲了自殺的日期。
可惜,保羅不懂得露西的這些悲傷。當他看到露西最後一次發脾氣弄壞了父母送他的金筆時,他沒法再做到盡快原諒露西並擁抱她的脆弱,他還第一次有了和她分手的念頭。
第二天,露西便自殺了。
露西這次發脾氣,也源自保羅的強加。他想把露西從抑鬱中拉出來,於是自以為是地設計了幾個麵具,想讓露西完成,借此給露西找點事做。然而,露西一再說過,她隻會根據自己的靈感做麵具。當保羅一再堅持讓露西完成他的設計時,露西再一次崩潰了。
《聖經·創世記》中寫道,原來人們說一種語言,他們齊心協力要建一座通天塔。上帝想阻止這個工作,於是讓人們說不同的語言,當語言不通時,這個塔便建不下去了。這就是“巴別塔”的含義。
當理解不存在時,一個關係便成了巴別塔。
最後,保羅深深地懂得了這一點。他並沒有太責怪自己,因為盡管他參與製造了巴別塔,但露西之死主要還是她陷入自己製造的巴別塔的緣故。盡管她做過站在保羅的角度看問題的努力,但她卻沒有看到最關鍵的一點:她的所謂“壞我”,其實對保羅並無太大的殺傷力。保羅是生氣了,是感覺到了受傷,但每次他都願意去寬慰她的痛苦。
所以,小說最後,當一個女子想和他約會時,他略猶豫後答應了。
露西的客戶們喜歡露西為他們死去的親人所製造的非寫實主義的麵具,喜歡將這些麵具掛在家裏最顯眼的位置,這樣可以看見麵具便想起死者。但保羅明白:
“我努力記住她原來的樣子,而不是那個為了安撫我的悲傷而被我建構出來的形象。”
記住她原來的樣子,就是我能送給我們彼此的最佳禮物。
如實地看到戀人的真實存在,愛戀人本來的樣子,而不是自己頭腦中建構出來的形象,這也是我們活著的每個人應該努力做到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