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到了這一點後,有一天她忽然間想起,小時候,和媽媽睡在一張床上的時候,她會忍不住想:如果媽媽突然變成鬼了,那該多可怕。
想起這一點後,她對鬼的懼怕突然消失了大半。不僅如此,她還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另一個問題:她對高領的衣服過敏,盡管她的脖子很長,但一穿上高領的衣服,她就有強烈的焦慮感,有時還會有窒息感,就好像有什麼力量在掐著她纖細的脖子。
現在,她明白,令她有窒息感的不是別人,而是有強烈控製欲望的媽媽。其實,和媽媽睡在一張床上時,有時她會幻想:媽媽忽然變成了鬼,過來掐她的脖子。
想起這種幻想後,她對高領衣服的過敏也消失了。
鬼故事是父母和兒童的成長需要
作為一個成年人,懂得怕鬼和窒息感的真實含義至關重要,因為隻有懂得了這一點,他才能從這種懼怕中解脫出來。
但作為一個孩子,直麵“壞媽媽”存在的真相就有很大的危險,因為這會導致和媽媽對立,從而令自己獲得的愛更少。譬如強仔,媽媽為了管教他,對他的打罵越來越厲害。她之所以常常把強仔綁在椅子上,是因為強仔的努力逃離深深地刺傷了她。
由此,可以說,鬼故事是父母和兒童的共同需要。通過鬼故事,父母和兒童共同將“壞”的東西投射到鬼故事上,於是他們之間的分裂變弱了,這個最重要的關係得以保護。
童話故事也有同樣的作用。例如白雪公主、狼外婆和灰姑娘等童話故事多有這樣一些共同特征:親母已經去世,但很少具體交代是怎麼去世的;後母絕對邪惡;父親懦弱無能,或在故事中一點重要性都沒有……
這是處於“偏執—分裂”狀態的嬰兒的幻想世界:好的—親生媽媽絕對好,壞的—後母絕對壞。並且,對於這一階段的嬰兒來講,父親的確是沒有什麼重要性的。
所以,童話故事對兒童的重要性並不是“教育”,而是通過這種絕對化的世界來轉移他們內心的強烈衝突。鬼故事也不是根本不該存在的糟糕事物,其實也起到了保護母子關係的作用。
不過,隨著孩子的年齡增長,絕對化的童話故事的魅力越來越弱,而更為複雜的童話故事開始更加吸引他們。譬如日本“動畫之王”宮崎駿的《龍貓》《千與千尋》《貓的感恩》《風之穀》和《空中之城》等作品,就是比較複雜的童話故事。在《白雪公主》等絕對化的童話故事中,善良勢必戰勝邪惡,邪惡的後母一定會死去,但在《風之穀》這樣比較複雜的童話故事中,出現了善與惡同時具備的人物。而在《千與千尋》的故事中,最善良的巫婆和最邪惡的巫婆原來是一對雙胞胎,而且最邪惡的巫婆也有內心柔軟的一麵,最後她也不必死去。
這就是4個月到1歲大的健康嬰兒的內心世界了,他們開始意識到,媽媽和自己身上都是兼備好與壞,“好媽媽”和“壞媽媽”原來是一個人。於是他們不會再幻想必須消滅“壞”,因為那一定意味著同時消滅“好”。他們開始懂得必須尊重“壞”的正常存在,因為允許“壞”的正常存在,“好”的東西才能得以保留。
盡管嬰兒的抑鬱狀態會一直持續到1歲左右,但許多心理學家發現,最初6個月的母子關係的質量是具有決定性的,堪稱一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6個月。如果這6個月的母子關係是足夠好的,那麼一個嬰兒便會發展出基本的寬容和信任。有了這個基礎,以後他起碼會是一個善良的、有同情心的人,而沒有這個基礎,他就會一直在極端的“好”和極端的“壞”之間掙紮。
所以,對於越小的孩子,需要的愛和耐心越多,而不是相反。
她為什麼會幻想自己住在黑石頭裏?
對於很多孩子來說,內心中“好媽媽”與“壞媽媽”的分裂會一直持續下去,並且會以看似很荒誕的方式表達出來。
今年31歲的茜茜對我說,在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期間,她經常做一個白日夢:她進入一個黑色的石頭,裏麵是空的,像一個房間,有一張桌子和六七把椅子,有一扇小小的窗戶,但沒有燈光,也沒有其他光線,非常黯淡,但她在裏麵卻有家的感覺。
這個白日夢非常簡單,但茜茜卻說,假若沒有這個白日夢,她認為自己會熬不過那幾年。
茜茜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上麵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然而,在四個兄弟姐妹中,她卻是最不受寵的。原來,媽媽懷孕的時候,很想要個兒子,而且懷孕的跡象也讓媽媽和爸爸以為這次是個兒子,等出生的時候才發現是個女兒,這令他們大失所望。
在這種情況下,坦然的父母會接受事實,比較執著的父母則會繼續執著在自己的願望上,因為他們想要兒子,便將女兒當兒子養。相比之下,茜茜是最慘的,她感覺,父母大失所望之下,一直忽視她的真實存在,就好像他們沒有這個女兒一樣。結果,他們給足了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愛,卻對這個最小的女兒非常忽略。既然父母忽略她,她的姐姐和哥哥也一樣忽略她,而且全家人都愛指使她做事。譬如,從小學起,生爐子、買菜、擇菜、做飯和打掃衛生等家務便成了她的例行工作,而哥哥和姐姐都不需要做。一旦做不好,她還被爸媽打罵。
不僅如此,她的爸媽常對她開玩笑說:“你是從垃圾桶裏撿來的。”
對此,茜茜小時候一度信以為真。她真覺得,她不是爸媽親生的,真是從垃圾桶裏撿來的。她還去看了自己家附近的所有垃圾桶,試圖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從哪個垃圾桶裏撿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