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

中國人對月亮格外有感情,民間有月的節日,士大夫以賞月為雅事,古詩詞中充滿月的意象,也許反映了牢固的鄉土情結。對於守在家鄉的人來說,那在宅院上方升落的月亮是天天相見的伴侶,月的陰晴圓缺都會引發無窮的思緒。一旦離家遠行,月依舊而家萬裏,就難免睹月思鄉了。

西方人似乎很少想到要賞月,他們忙於生產和旅行,沒有這份閑心情。西方文化崇拜的是太陽,阿波羅,一個積極活動的神。

汪藻點絳唇

新月娟娟,夜寒江靜山銜鬥。起來搔首,梅影橫窗瘦。

好個霜天,閑卻傳杯手。君知否?亂鴉啼後,歸興濃如酒。

王沂孫眉嫵·新月

漸新痕懸柳,淡彩穿花,依約破初暝。便有團圓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畫眉未穩,料素娥,猶帶離恨。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

千古盈虧休問,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故山夜永,試待他、窺戶端正。看雲外山河,還老盡、桂花影。

這兩首詞都寫新月,都寄托了憂憤心情,但意境不同,所憂所憤也不同。汪藻是北宋受排擠的官員,他看見新月下寂靜的江山,想起官場上“亂鴉”的聒噪,生出了強烈的歸隱願望。王沂孫是南宋末年的詞人,經曆了元滅宋的亡國之痛,他眼中的新月是嫦娥“猶帶離恨”,未能畫妥眉痕,發出了故國難團圓的悲歎。

蘇軾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偏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在全部宋詞中,這一首《水調歌頭》也許是傳誦最廣、最膾炙人口的。蘇東坡不愧是大文豪,中秋賞月懷人,原是最常見的題材,到了他的筆下,偏能不同凡響,賞月賞得這樣壯思逸飛,懷人懷得這樣胸懷寬廣。上片賞月,他身上玄想的哲人問“明月幾時有”,他身上浪漫的詩人“欲乘風歸去”,而最後的心願卻是平實的“何似在人間”。下片由賞月而懷人,他身上多愁善感的詩人怨月亮“偏向別時圓”,他身上豁達的哲人用“此事古難全”來開導,而最後的心願也是平實的“但願人長久”。蘇東坡是哲人、詩人,但歸根到底是一個真性情的常人,這正是他最可愛的地方。

蘇詞以豪放著稱,但又豈是豪放這個詞概括得了的。他的作品的魅力來自他的人格的魅力,他兼有大氣魄和真性情,這兩種品質統一在同一人身上極為難得,使他筆下流出的文字既雄健又空靈,既豪邁又清曠,不但境大,而且格高。讀他的作品,我們如同登高望遠,真覺得天地寬闊而人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