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四條母野狗繞過懸崖,鑽進這條狹長的無名山穀,來到白桃花躺臥的地方。不用紅桃心指揮,四條母野狗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立刻以白桃花躺臥的位置為軸心,分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朝大嘴烏鴉咆哮撲咬。大嘴烏鴉畢竟不是野犬的對手,紛紛飛到空中,不敢再落到白桃花身邊的雪地上來了。
黑色恐怖暫時被解除了,但黑老鴰“哇哇哇”催命的叫聲仍在天空回響。
獨眼姨媽顯得特別傷心,查看白桃花的傷勢後,側躺在白桃花麵前,蜷曲四隻腳爪,身體猛烈抖動,胸腔裏發出“嗚嗚”悶沉的聲音,尾巴像棍子似的使勁敲擊地麵,“噗噗噗,劈劈劈”,雪塵四濺,就像揚起無數白色靈幡,這套形體語言,對喜馬拉雅野犬來說,是典型的悲痛欲絕。如此這般後,獨眼姨媽貼到白桃花身旁,用柔軟的頸窩輕輕摩挲白桃花的額頭,不時發出柔腸寸斷的嗚咽聲。
野狗沒有淚腺,生理構造中就沒有分泌眼淚的功能,真正的欲哭無淚,獨眼姨媽雖然不能從那隻獨眼裏流出悲傷的淚水,但心裏在滴血,流的是比普通淚水更濃的血淚。紅桃心相信,假如有可能的話,獨眼姨媽會毫不猶豫代替白桃花去死。
遺憾的是,死神不肯通融,生與死無法交換。
此時的白桃花,靜靜躺臥在被血浸染的紅雪中,生命正在一點一點流失,不僅身體已無力動彈,連脖頸也沒有力氣豎直,軟綿綿耷落在肩胛上,睜開疲憊的眼睛,吃力地扭動脖子,在野犬群中找尋著什麼。那焦慮的目光,在幾條母野狗間搜索了好幾遍,似乎沒能找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臉色變得好淒涼,那目光終於停止移動,抬頭凝望南麵那座雪山,微微張開嘴,嘴唇翕動著,看樣子是想用吠叫來表達某種意願,但它肚子被子彈射穿,導致陡坡滾雪時內髒嚴重震傷,已叫不出聲音來,“呼嚕呼嚕”,唇齒間湧出一團血沫。
不用費心去猜,紅桃心立刻明白妹妹白桃花想表達而又未能表達出來的心願是什麼。南麵那座雪山背後,就是白虎嶴野犬群的大本營,那兒的山坡上有一條蚯蚓狀岩縫,那條岩縫裏住著妹妹白桃花所生的一窩幼犬。它紅桃心也是母親,它完全能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在自己生命垂危時最想看到的是什麼,最放心不下的又是什麼,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親骨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未成年的寶貝孩子!
紅桃心仰起頭朝南麵那座雪山長吠一聲,又伸出舌頭在白桃花額頭舔了一下,然後撒開腿沿著狹長的無名山穀狂奔而去。它腹中空空,剛才與大黃狗周旋,耗盡了全部體力,又經曆危險的陡坡滾雪,一跑動就渾身筋骨酸痛,但它咬緊牙關,拚命奔馳。它明白,想見親生幼犬一麵,這是白桃花最後的心願了,也是它能為白桃花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它即使累得吐血,也一定不能讓白桃花帶著遺恨離開這個世界。
紅桃心一口氣奔回白虎嶴大本營,與留在巢穴值勤的母野狗灰肚皮一起,將白桃花所生那窩幼犬,還有它所生的那窩幼犬,帶往山背後那條狹長的無名山穀。它一路吆喝,催促小家夥們快走,緊趕慢趕,太陽偏西時,終於趕到目的地。
讓它感到欣慰的是,白桃花還活著,兩隻眼睛始終盯著那條狹長山穀,望眼欲穿,苦苦等待。獨眼姨媽等四條母野狗守護在白桃花周圍,驅趕著賊心不死的大嘴烏鴉群。
白桃花所生的那窩幼犬,見到媽媽,立刻擁了上去,吵吵嚷嚷,或啃咬白桃花的嘴唇以乞討食物,或尋尋覓覓想鑽懷取暖。白桃花見到自己的心肝寶貝,眼睛倏地變得明亮了,尾尖顫動了一下,似乎想站起來迎接小家夥,可它的掙紮均屬徒勞,根本就不可能站得起來。它耳郭瑟瑟抖動,似乎想扭動脖子來親吻小家夥,可它已虛弱得連扭動脖子的力氣也沒有了。它隻能移動眼珠,用眷戀的目光,依次愛撫六隻站在它麵前的幼犬。
紅桃心注意到,白桃花那截流出來的腸子,已與冰雪凍結在一起,整個下半身也僵硬如冰塊了。各種跡象表明,白桃花的生命已到了讀秒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