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還沒到午飯的時間,她脫下大衣,對傭人說:“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不要吵我。”
傭人問:“那午餐呢?”
“不用叫我了,我沒胃口。”
韓笑上了樓,在放藥的抽屜裏找到了一瓶安眠藥,那瓶藥剛開封,還有八十多片,她倒了杯水,將那些白色的藥片一片一片的吞了下去,然後就靜靜的躺下,靜靜的睡著了。
她是被極其難過的一種感覺折騰醒的,剛一睜眼就覺得喉中有根管子,反胃得令她顰起了眉。四周的人影晃來晃去,白花花的看也看不清楚,她又閉上了眼睛。
終於,喉中的管子被拔掉,她被推動著,她又睜開了眼睛,看見了忙碌的護士小姐的白色衣服。她被送到醫院來了?
眼皮還在沉重的掙紮著,她聽到耳邊那低沉冷冽的聲音:“醒了……?”
她難過得蹙了蹙眉,想要說話,隻覺得喉嚨裏幹渴沙啞:“我……怎麼了?”出口的聲音如同被砂紙打磨過,暗啞得一點兒也不像她的聲音了。
霍誌謙從上方打量著她,黝黑的瞳眸背著光,閃爍著莫名的幽深。在等待她醒來的這段時間裏,他的腦中就已經轉過幾百個念頭,但此時仍能保持著心平氣和的問:“為什麼要做傻事?”
她卻笑了,艱難的動了動唇:“我隻是睡不著多吃了幾片安眠藥,你不會以為我自殺吧?”
霍誌謙沒說話,回頭望了眼一直守在門口的阿斌,阿斌馬上會意的離開了,走時帶緊了病房的門。
他轉過臉來,病房裏隻開了床頭的一盞橘黃色的小燈,映著他眼中的目光,十分複雜。
韓笑被他看得全身僵硬,有種想逃開的衝動,身體正緩慢的向被子下滑去,卻聽見他突然叫了一聲:“韓笑。”
韓笑一動也不能動,手心緊了緊,心跳得也非常厲害。
隻聽見他平靜寡淡的聲音說:“你知不知道你懷孕了?”
她的臉色,在他說完這句話後,褪得白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她閉了一下眼,又猛然的睜開,仿佛不確信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慢慢的,她幽幽的眼睛裏染上了一種淒惶的色彩,黯然的低頭朝自己的腹部看去。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狠狠的沉了一下。
霍誌謙的臉在陰影裏朦朦朧朧的,但是聲音卻很清楚:“我沒想到你蠢成這樣,竟然連事後的補救措施都沒有做。”
那時候歐陽其實是拿過一盒藥給她,隻是她出於可笑的自尊,扔掉了那盒藥,之後也許是慌張著去隱瞞,竟將這麼重要的事忘記了!而她更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會這麼的倒黴!
霍誌謙略微思索了一下,十分冷靜的分析:“歐陽雖然是一個成功的商人,卻至今未婚,你肚子裏的孩子將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商人在有了一定的事業基礎後,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有個孩子,將來繼承自己的事業。這個孩子,我會暫時讓他留下來,關鍵時候,也許會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韓笑怔忪的望著他,隻覺得全身的血液涼到徹骨,幾乎要凍結。再沒有人比他更殘忍了,竟然能這樣心平氣和的分析自己的妻子和別的男人的私生子的利用價值。也許他現在大罵她“蕩口婦”,逼著她去把這個孩子打掉,也好過現在這樣。
見她沒什麼反應,一雙眸子也是黯然無神的,霍誌謙不由蹙起了眉:“你到底聽沒聽懂我的話?”
她還是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怔怔的望著他。
“不知道是不是病糊塗了。”霍誌謙有點惱火的把手伸進口袋,摸出一支煙來,剛要點燃,意識到這裏是病房,又煩躁的拗斷了。
寂靜的病房裏發出一聲詭異的笑聲,霍誌謙愣了下,才看見是病床上的韓笑。她不知怎麼能夠動了,伸手就把插在鼻子裏的氧氣管拔了,沙啞著嗓音說:“你還不如殺了我。”
這話似乎觸到了他的神經,隻聞他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不想?我就沒有見過你這麼不知廉恥的女人!”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緊繃的臉孔在激怒下扭曲起來,聲音也漸漸生冷起來:“可是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輕巧。你猜,我現在去起訴歐陽,告他強口奸,說你因為他的傷害而不幸懷孕,悲傷至極企圖自殺,這樣夠不夠把他送進大牢?真是可惜,你肚子裏的孩子還沒出世,他的父親就要身敗名裂去蹲大牢了,而你,將成為最重要的當事人。”
“瘋子!”她大叫,妄圖掙脫那些插在她身上的管子,可是身體使不出一點兒力氣。最後,她不得不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睜圓了一雙眼睛瞪著他,破口大罵:“你不要妄想了,我是不會出庭的!”
霍誌謙輕鬆的冷笑著:“到時你不需出庭,我隻要請醫生開具出你精神脆弱的證明,再將你被他強口奸後的種種慘狀在法官麵前描述一遍,陪審團自然會出於同情,判歐陽入獄。”他冰冷的手指拍拍她的臉頰,“這期間,你隻要安心的待在這病房裏養胎就行了。”
“你做夢!”她幾乎是本能的尖叫起來,“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他的唇角漾起了一絲笑意:“你怎麼這樣說呢,一起打倒歐氏不是我們當初合作的目標嗎?怎麼你現在好像要倒戈一樣?”
韓笑昂著頭,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這雙眼睛,她從沒看清過,那些溫柔,陰狠,算計,她不解的看著他,最後,生硬的說:“我不會幫你的,我要和你離婚。”
他的嘴角一沉,臉色終於變化了,卻隻是扭過臉去,背對著她說:“我會成全你的。不過得在他坐牢之後。”
她深吸了口氣,說不出話來。霍誌謙慢慢的走到門口,對在外麵守候的阿斌說:“多派點人手,看好她。”
胸腔裏是一陣絕望的窒悶,她短促的呼吸了幾下,慢慢平複下來,剛剛被她拔掉的氧氣管,還懸在床頭,靜靜的在半空中晃悠。
這一次,真的是沉到穀底的絕望,無論是霍誌謙冷酷無情的麵孔,還是這個來的不是時候的孩子。她忐忑而緩慢的將手心移到自己的小腹上,那裏還平坦。曾經,她為歐陽懷過一個孩子,隻是不幸夭折,沒想到時隔這麼久,會在這種尷尬的時刻,再次懷孕。
她雖然痛恨歐陽,但卻不希望這個孩子的到來,帶給他的父親的是毀滅。更不想助紂為虐,成為霍誌謙獨霸商場的踏腳石。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她躺在床上,甚至連動一下都不能。霍誌謙從這裏離開,也許他已經到了律師那兒了,她要怎麼做才能阻止他呢?或者是通知歐陽,讓他早做防備?
阿斌將她照顧得很好,請了最盡職的護工照看她,午休時光有時也會坐在沙發上和她說兩句無關痛癢的話。
她還不能下床,終日躺著,學著研習窗外的光影變化,將那一寸寸光陰看作是最後的希望,學著觀察它們的長短變化,仿佛是那最後一點兒寄托。
她的肚子裏平平靜靜,也沒有孕吐頭暈的跡象,一切來得太突然,似乎連孩子都還沒有做好鬧別扭的準備。
這天下午,她依然默默不作聲的躺在床上。門外有一點兒動靜,阿斌在和人說話,模模糊糊的,有一句她聽得清楚:“霍先生讓我來看看她的情況。”
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忽然握緊了,緣於她聽得出這聲音,是顧少白。
過了一會,門打開了,阿斌不放心的看著他們,顧少白麵無表情的遞上一隻袋子,裏麵都是些補品:“這是霍先生讓我拿上來的。”
韓笑不解的看著他,隻見他蹙起眉,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扭過頭去,冷冷的說:“他為什麼自己不來?”
顧少白不卑不亢的回答:“霍先生在忙,他有空的話自然會過來了。您還有什麼問題,可以等他來了當麵問他。”
說完,就在阿斌的注視下,坦然的離開了。
韓笑躺在床上,盯著他的背影,其實還不太明白顧少白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但他這個時候來,定是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才會冒險來探望她。
她把阿斌支使走後,彎下腰把他帶來的袋子打開,裏麵都是些昂貴的營養品,看不出端倪。她不死心,又逐盒的打開,終於在最下麵的盒子裏發現了一隻關機的手機。
她迫不及待的按住開機鍵,在短暫的停滯後,手機發出“嘟”的一聲,是有電的!她心中大喜,雖然不知顧少白給她準備這隻手機的用意,但至少她有了一樣可以與外界聯係的工具。
開機畫麵剛剛跳過,手機就在手心裏震了一下,是一條開機提示。
她打開來,是顧少白預先設定好的一條視頻短信,會在她開機的第一時間顯示。她把手機放在被子裏,防止視頻的聲音引起病房外人的注意。手機拍攝的畫麵非常模糊,背景聲音也很嘈雜,但是看得出,是一條發布在手機新聞網上麵的短片。
在那幀數粗糙的短片裏,歐陽的側影一閃而過時,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原來顧少白是想告訴她,霍誌謙已經將歐陽起訴至法庭,現在無論是歐陽、霍誌謙,還是她,都是媒體上的頭條,風口浪尖的人物。
她當然明白媒體記者們現在是無孔不入,要不是霍誌謙早早的將她轉入這家私人醫院,恐怕她的病房號早就泄露了出去。
她把那條新聞短片又倒回去,不知看了多少遍,心中總是抑鬱難平,不知歐陽會怎麼麵對這次的危難。
到了歐陽一閃而逝的鏡頭,她按下暫停鍵,盯著屏幕怔怔的出神。心頭突然一跳,那背景,如此熟悉,是她的家!
她把畫麵逐格放大了來看,再模糊也認得清自己的家。歐陽在這段時間去過她的家?他去做什麼呢?
那些躁動的疑問,像一串串氣泡從心底裏竄上來,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手指已經在鍵盤上按出了一串號碼。
是歐陽的私人號碼,隻是她不確定他是否已換掉這個號碼,又或者現在自己手裏的這隻手機裏是否有插卡。
當她按出撥出鍵後,能清楚的聽到自己胸腔裏的心跳,好像隨著電話那端短暫的平靜,她的呼吸也停止了。終於,那一聲拉長的接通鈴響起來,她幾乎是長長的舒了口氣。
電話沒響兩聲就被人接起,韓笑握手機的手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卻沒有出聲。
電話那頭,同樣靜悄悄的。
知道他這號碼的人屈指可數,韓笑不確定他是否已猜出她的身份。隻是連續呼吸了好幾次,仍是發不出聲音。
突然聽見他說:“我想見一見你。”
韓笑尚未出口的聲音便化作了一聲哽咽,隻覺得喉嚨裏酸酸的。她努力抑止住那種衝動,咳了聲說:“不方便……”停了一會,又問:“你去過我家?”
“什麼?”
“我在新聞裏看到了,你被記者偷拍到的時候,是在我家外麵的馬路上。”
他沉默了幾秒鍾,終於承認:“是。”
她淺淺的啜泣了一聲,眼淚從眼角滑下來,仿佛怕驚動什麼一樣,輕輕的問:“為什麼?”
“我隻是很想你。每次我回去,總覺得還能再找回你一樣。”他笑了一下,聲音還是淡淡的,“雖然我一次都沒有再看到你。”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你知道我想聽到的不是這三個字。”
她哭得說不出話來。
他沉默了一會,終於說:“你在哪裏?我很想見到你。”
“對不起,”她還是重複這三個字,泣不成聲,“我知道這次的事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我離不開……”
他問:“你也是身不由己的,是嗎?他是不是把你軟禁起來了?”
她吸了口氣,說:“是。”
她還是沒有和他說懷孕的事,也許是不想在這種關鍵時候,更增加他的顧慮。
他很果斷的說:“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你不用擔心太多。”
他說要處理,可是該怎麼處理呢?這是爆炸性的醜聞,霍誌謙手上有證據,那卷視頻帶子,還有她自殺的醫院證明,每一條,都足以置他於死地。
她沉默良久,他終於說:“等一切都結束,我想見見你。”說完後,不確定的加了句,“好嗎?”
她哽咽著,語音模糊的說:“好。”
他掛斷電話,她在枕頭裏埋頭痛哭。世間那麼多轟轟烈烈的愛情,而她和歐陽,甚至算不得一對情人,他們幾乎沒有一天平心靜氣的好好相處過,那麼多的誤會糾纏,她不堪煩擾,隻覺得累了,很累了,可是當她真的從霍誌謙口中聽到歐陽要身敗名裂了,坐牢了,內心卻溢起一種萬箭穿心般的痛。
可是歐陽並不是一支箭,他是刻骨的毒,從她六歲那年起,就滲透進她的生命,蔓延到她的呼吸血脈中,想到會痛,不想也會痛。千刀萬剮不過如斯,粉身碎骨不過如斯。
不是沒有得到過,隻是他們都不懂得珍惜。
所以失去了,才後悔莫及,痛苦萬分。
很多人生離死別,很多人至死不渝,而她,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意識到過,她愛他。直到剛剛那一刻,在電話裏聽到他的聲音,那久違的聲音,那些塵封心底的,終日惶惶的,無法理解又不敢觸碰的莫名感受,原來,這是愛。
原來,她曾那樣愛過他,所以會在糾結選擇中痛不欲生,所以會因為旁人的紛擾而誤會,痛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