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外有車經過, 小心翼翼的聲音碾碎了一覺好夢。
昏沉沉的唐格突然睜開了眼睛, 和天生動物的警覺性無關, 隻是因為喝了太多的水……想上廁所了。
大廳裏麵燈光明亮, 她伸手擋住眼睛, 閉了閉眼, 再睜開。
沒有翁雪的時候, 她還從沒自己下過樓,寬闊的有些空洞的客廳兩邊都是巨大的走廊,牆上掛著各種各樣的畫像, 但是自從知道這些畫並不是翁雪,而是那位崔先生已經過世的妻子,唐格便覺得氣氛有點詭異了。
走廊的盡頭, 兩側都是排列有序的實木暗門, 上半部分是藍紫色的玻璃,唐格一扇扇推開, 裏麵一片漆黑, 連開了兩扇, 她突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沒時間也沒膽子繼續, 她果斷轉身往樓上認得的老地方跑。
剛解決了三急, 忽然聽得外麵的煙花炸裂聲, 天上閃出燦爛的火花,她推窗一看,這才發現整個斛珠彎此時竟然張燈結彩, 明亮的噴泉混合著射燈, 於寬闊的石板路旁幻化出妖~嬈的模樣。
外間的步行長道上,衣著精致的男人在隨侍的陪同下緩步而出,美麗的女人隱藏男人身後,恍若一幅畫卷,此刻,他們都齊齊向崔家旁邊這處大宅走去。唐格再探身看去,透過二樓下麵的小陽台,隔壁樹林繁茂的露天溫泉泳池外,隱隱聽的鶯聲燕語,有叮咚的音樂。大約是……有聚會?
一牆之隔,熱鬧冷清對比太明顯。
唐格的心情有點複雜,剛剛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之時,即使設身處地間她總覺得不過是個遊客,總感覺哪一天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場黃粱噩夢。之後隨著兩次不愉快的有關馬珩的販賣記憶,她能逃出來,到現在能全身而退暫時被翁雪留在這裏養病,她已經很慶幸了。
對於翁雪,心裏不是沒有淡淡的懷疑,為什麼重點對象的捕捉獵手會換了方向?為什麼翁雪給她的那件鬥篷會被獵狗追蹤?為什麼她會說著那樣報應的話。
唐格承認自己有點聖母了,麵對一個對異母妹妹都能如此眷顧的姐姐,便如冷淡之餘偶爾溫情的母親,她一樣很容易選擇原諒。
隻不過,因為這樣的可能,她現在要做的,不過是身體好起來後,將計劃離開的時間提前一點罷了。
在這休息的兩天,她簡單了解了目前的情況,關於日蝕這樣的名字,翁雪連聽都聽過,講了半天,她又去給總管通了消息,這才不確定的問唐格:“你說的是不是夜狼吃日?幾年前是有一次……但是具體我也不太清楚,這樣的事情隻有帝都最有學問的博士才知道吧?”她露出小文盲對讀書人崇拜的表情。
和所有的民族國度一樣,對於博學和知識分子,各層級有天然的敬重。便是在粗蠻的軍中,如果能做簡單的推演和計算,那便是衣服也能少洗兩件的。
作為一個實用外加目光並不那麼長遠(好吧,承認了,目光短淺)的刻苦型好孩子,唐格反複琢磨這自己的計劃,以確認可以最安全前往帝都,大城市機會多,大約考慮實在混不下去,她有一天也可以以文服人。
嗬嗬……
這時候,很遠的地方,在零丁的熱鬧中,突然亮起了汽車的車燈。車燈在黑漆漆的山道上,並不減緩速度,攀沿而上,直衝此處而來,唐格心裏立刻湧起不詳的預感。
——不會是那位崔先生現在來了吧?
她推開窗戶,將身子伸出去更多,果真,那車子一路馳行,過了兩個彎道,一路向崔家別院而來,唐格猛的咽了口口水,她左右一看,並沒有適合藏身的地方,在翁雪沒有向崔先生解釋清楚之前,她不覺得自己露麵是個好選擇。
屋子裏並不安全,花園裏,園丁剛剛修好的花枝形容雅致,枝繁葉茂。唐格咬了咬牙,從側麵翻了下去,赤足踏在柔軟的草地上,她暗暗叫苦:雪兒,你這哪裏去了?怎麼還不回來。
……*
唐格在苦等的翁雪,現在正在一間昏暗的房間裏麵。
翁雪站在原地,隻聞見淡淡帶著些辛辣的煙草味道。眼睛慢慢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在四角夜明珠幽暗的光芒下。
她看見一個滿臉陰翳的男人靠坐在最裏麵的椅子上,他麵容冷峻,仰著身子,手上夾著一隻樣式古派的煙鬥,看著她的手腕上那醒目的監護人手環,神色曖昧,一邊煙霧從他的鼻間口間噴出來。
“崔問倒是放心,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他說的崔問,便是翁雪那位金主崔先生。
翁雪扯開嘴角勉強笑了一笑,然眉眼並無笑意。
“我聽說安先生有我妹妹的消息。”她抬頭看他,一雙明亮的杏眼倒影著煙頭妖異的紅光,“今天來,我來是見她的。”她眼睛難掩急切在他身後逡巡,那地方,現在並沒有通訊時看到的模糊而熟悉的身影。
“真是見外的稱呼啊。”安碧成吐出一個煙圈。
男人的眼睛在她的腰間胸~脯來回看著,意有所指:“在滿玉坊和雪兒姑娘一夜春宵以後,我這心,可是時時刻刻都牽掛著。”
翁雪的臉上有一絲難堪和恐懼,她的身體微微一顫,幾乎下意識轉頭看向門外,此刻司機和管家都靜候在緊閉的門外。
“那時候,安先生明明說過,隻要我……你就放過我妹妹。”
安碧成搖搖手指,噴出一口煙:“我是放了她一次,第二次是你們自己落進網,說起來,還是我救了她。”
翁雪拽緊拳頭:“她在哪裏?”
“你知道我的規矩,我不需要錢。隻接受以貨換貨。現在,我改主意了,我要今天在通訊裏麵看見的那個女人。”
翁雪微微一怔,麵上一瞬間變得蒼白。
屋子裏的談話聲漸漸低下來,過了一會,連煙霧都散去了,安碧成坐在他的椅子上,雖然和剛剛的動作無甚區別,但是他的眉梢眼角都帶著一種奇異的躍躍欲試,兩人顯然已經達成某種共識。
翁雪心情複雜轉過身去。
“有時候,真懷念滿玉坊的那晚……”男人在身後緩緩說,“我旁邊這扇門背後,有一個很舒服的密室。”
翁雪一下站直了身子,她微微側過臉頰,從安碧成的方向正好可以隱隱看到那美好的輪廓,他舔~了舔嘴唇。
她握住手上的手環,沉默了一會,她微微闔上了眼睛,緩緩道:“如果不能如安先生所願——不要讓她太痛苦。”
男人詫異看過去,厚重的門扉已經關上,屋子裏響起男人的輕笑聲。
安碧成,明麵的身份是帝都最大商行之一的會長,更深的關係隱匿不為人知。年過三十的男人,尚且沒有子嗣,原因無二,一是他喜歡的女人大多是那種纖細妖~嬈並沒有生育能力的女寵,其二,是他很挑剔。
為了他挑剔的品味,在有限的精品資源裏麵,他為達目的有太多惡名昭著的名聲,被列入正規女子商行的黑名單。而被他費盡心機搶來的女人,卻大多都等不到生育的那一天。安碧成,喜歡聽女人的慘叫。尤其是美人的慘叫。如黃鶯入耳。
……*
車子一路疾馳在山路上,一直到崔家大宅前,這才放緩了速度,一前一後兩輛車停了下來。
管家先下來,為翁雪拉開車門,緊接著後麵車上又下來一個男人,唐格躲在不遠處的樹叢中正大光明的偷~窺,嗯,兩個人看起來身高還挺配,長相……長相不是重點啦,關鍵是要人好,脾氣好。
正好管家接了手上的通訊,然後急急去和那個男人說了什麼,男人麵色一冷,直接推開他,摔下翁雪,便往屋子裏走來。
呃……看起來脾氣不太好呢。
男人進了大廳,四下打量,接著又走了出來,他車上幾個黑衣男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他一把抓~住了翁雪的衣領:“人在哪裏?你耍我?”
崔宅的總管和司機麵色一變,剛剛衝上去,還沒到跟前,便被兩個黑衣男人製服。
漆黑的外庭,男人野狼一樣的眼睛四處逡巡:“人呢?”
唐格酒後殘存的僅有一點惆悵情緒全部都丟去了爪哇國。她繃直了脊背。屏住呼吸。
不對勁。
她看見男人野狼一樣的目光掃過來,有一瞬間,她以為他已經看見自己了,然而他目光又滑了過去。
“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時候,她喝醉了,在大廳睡覺。”翁雪揪開男人的手,喘著氣,“我答應你的,已經做到了……我妹妹呢?”
安碧成鬆開她,低下頭看她,皮笑肉不笑:“你答應我的,可不是這樣。來人,給我搜!”
管家和司機被牢牢製住,動彈不得,急切的爭論聲中,管家又挨了一巴掌,那些黑衣人獵狗一般衝進大宅,在遠遠的隔壁隱隱約約的鶯聲燕語,成了最好的掩護。
唐格將自己藏的更深,更深,她小心翼翼向後退去,光著腳丫踩在地上,無聲無息,像是一隻野貓。
兩座大宅之間隔著高高的圍牆,想要離開,這是必經之路。
在屋內搜查的男人無聲無息已經查看完所有的角落,他們出來的瞬間,唐格瞅準機會從灌木叢中幾步閃身到了別墅側麵,二樓上麵有一個小小的露台,她顧不得許多,將身上的長裙一卷,手足並用攀爬上去,男人的聲音透過夜風傳過來。
“沒有?外宅呢?”然後便聽見最前麵的花圃有皮靴踩踏的聲音,唐格心到了極高處,反而鎮定起來,她咬牙用盡全力一個引體向上,得力,竟翻了上去,與此同時,隔壁的派對又燃起了第二輪煙花,火樹銀花不夜天,繁花盛放的瞬間,她看見那個男人野狼一般的目光掃過來。
“會長,發現一個東西。”一個黑衣人撿起一顆糖丸,這是今天帝都那位崔先生送過來特製薄荷糖丸,她順手裝了許多在睡衣的兜裏,但是兜淺,大約是跳下的時候落下的,她伸手去摸衣兜,還剩下不少。衣兜裏麵還有翁雪的打火機。
院子裏麵的聲音沒有了。然後,唐格聽見了隱隱傳來木質樓梯沉穩的腳步聲,帶著捕捉獵物的輕快,她低頭看了看陽台上的白瓷盞上一壇壇精心釀造的烈酒,陽台下麵兩個黑衣男人作勢攀爬,她再不猶豫,一壇酒扔下去,烈酒灑了那兩人一身一臉。
打火機的火苗哧溜響起:“下去!”
兩個男人一瞬怔神,便看見少女扯下別針固定的披肩,就著風點燃了,她的臉在火光中極美,在那之前,他們已經跟隨安碧成或捉或騙回很多女人,他們本來以為翁雪已經是安碧成覬覦下手的絕色,今日見到她,才恍惚當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