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闖進別人的房間還不小心看見了他人身體隱私這種事, 為人處世一直相當正人君子的晉衡在前二十幾年裏當然從來沒有做過, 可讓人異常尷尬的是, 這回還真就讓他遇到這麼一樁難以解釋的烏龍, 而且事情的另一方當事人還明顯有點和他生氣了。
可哪怕剛剛迅速地放下了手中的青色軟紗也根本沒有往不該看的地方多看, 此刻躲在紗帳中也不出來的男人那完全蛇化了的非人模樣還是讓晉衡借著外頭桌上那油燈的光線大概看了個真切, 搞得同時沉默下來的兩人一方麵氣氛詭異的要命, 另一方麵背著身遠遠地站在紗帳外麵的晉衡心裏也有些過意不去起來。
“抱歉。”
雖然自己心裏也覺得說抱歉可能也沒什麼用,但是自認為做的有些欠妥當的晉衡還是皺著眉語氣相當鄭重地和裏頭的某人道了個歉。
而注意到身後一片沉寂,床帳內明顯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某人停頓了一會兒之後才重新開始傳來衣服和鱗片摩擦的細微聲音, 起初其實太不明白他這是在幹什麼的晉衡許久才聽到忽然裏頭傳來了布料的輕微撕裂聲和某位祟君相當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
古怪地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略顯遲疑地回過了頭,晉衡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剛剛一反常態軟趴趴躺在裏頭不動的樣子,思索再三還是頂著被某人再發脾氣凶一次的風險好心問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沒辦法自己坐起來?”
果不其然, 本來還在裏頭自己和自己發火的秦某人瞬間就又安靜下來, 許久才嘶啞著嗓子眼裏的聲音明顯心情不太好地開了口。
“恩。”
“……那你待會兒準備怎麼出去拜堂?”
一聽到他居然這麼回答自己,還在外頭站著的晉衡頓時有些疑惑了, 而比他更疑惑的明顯是秦艽本人, 所以他直接就靠在床頭又冷笑著拉長調子反問了一句。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待會兒要出去拜堂了?”
“……”
“姓師不會是到現在還覺得我先前那些話是在糊弄你, 我心裏其實是真心想娶了那個小氏吧?”
“……不止是我這麼覺得, 連她家裏人也是這麼覺得的。”
“那就快告訴她家裏人別自作多情了, 想讓我娶她還是讓她們全家老小現在開始做夢比較簡單。”
這般語氣玩味地嘲諷完燈芯老人他一家老小, 像個耍賴的小朋友一樣躲在床帳裏頭就是不肯出來的秦艽就又不說話了。
而活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說話居然可以欠揍成這樣的人,晉衡一時間也被這不知道到底幾歲,但行為的確異常幼稚的家夥搞得有點無言以對, 可與此同時, 他也總算在心裏相信了玉支璣先前說的他被人暗算所以才無法順利逃出去的話。
隻是好心好意的他大舅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某人現在的身體情況其實根本沒有虛弱到會被眉郎那等無名小祟強行禁錮著還無法反抗的境地,隻是因為先前在祟殿前麵聞進了少許雄黃,再加上本身春潮所帶來的被迫化形,才會影響到了他部分正常的行動。
而在秦某人那仿佛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別人的心裏,他其實更多的是琢磨著該怎麼把這單純好騙,同情心怎麼也用不完的傻姓師繼續誆著去幫自己對付那眉郎兄弟,並趁這個大好的時機盡快將自己在玄丘赤水的部下們盡快給找來,至於這傻姓師得知自己這回又被騙了是不是會生氣或是再也不搭理自己,那其實根本也不在他的實際關心範圍之內。
秦某人這種完全利己主義的想法,晉衡這會兒肯定還完全不知情,他隻是想著人既然都已經找到了,現在就是幫他個忙從這裏脫困的事了,反正今天救一個也是救,救兩個也是救,本來也不差這麼點時間。
可還沒等他和秦艽針對今晚的事商量出個逃脫出去的大概,外頭的走廊上卻遠遠地又傳來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而從老鼠串子們諂媚的笑聲中意識到應該是那先前聽其他祟奴口中提及的眉郎過來了,神色一變的晉衡還沒來得及趕緊從桌邊走到門外去佯裝祟奴迎接,他整個人就被身後伸出來的那隻手給一把拉扯住了腰帶,又因為瞬間重心不穩一下子摔在了因為兩個大男人一起忽然躺上去而劇烈晃動起來的床帳之中。
“……你!!你根本就沒有!”
“噓。”
因為床帳裏頭沒有和外麵一樣點上燈,所以趁此機會一下子識破秦艽先前的謊言,所以臉上已經充斥著明顯怒意的晉衡並沒有辦法完全看清某人難得卸下麵紗後的真容,反倒是灰色眸子閃爍出戲謔光芒的秦艽頃刻間就將他臉上所有的表情看了個一清二楚。
而親眼看見這總是藏頭露尾的姓師麵具後麵居然長著這麼張一言難盡,活像是被火鉗燙黑過一遍的醜臉,先前還曾經懷疑過他和晉衡之間存在某種聯係的秦艽一時間也有些意外,許久他才俯下身仔細打量了一下晉衡又顯得古怪地挑了挑眉。
“原來,這就是姓師之前總是喜歡在人前帶著麵具的原因?”
一瞬間差點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等想起來自己因為玉支璣給的那塊墨團的關係,目前其實還是個得了麻風的瘸腿醜鬼形象之後,被他拉扯著躺倒在淩亂的床榻上的晉衡也沒理睬他就冷著臉並快速做了起來。
而注意到他對自己這種稍微靠近點的肢體接觸明顯排斥的很,或者已經可以說有些厭惡了,終於確認這個人真的不是晉衡,是那生來注定要與自己為敵的姓師的秦艽也不再多說什麼,隻是若有所思地在黑暗中就轉了轉冷血動物才有的怪異眼珠子。
“你到底想做什麼?”
“這兩兄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麵紅月日晷過來,要通過燈芯老人的燈把這祟界的老祟主的影子用活祭的方式給請回祟界來,可如果這讓他們這次辦成了這事,不僅是將快要獲得一切,卻隻能被迫前功盡棄的我,就連姓師你也和牆外的那些凡人們要跟著一起遭殃。”
“……所以這才是你讓玉支璣用那紙公把我找過來的目的?”
“不然呢?”
“……我上次就說過,我不可能會幫你這種忙的,就算你現在知道了我究竟長什麼樣,抓住了我所謂的把柄,我也不可能會幫你。”
距離上次好像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傻姓師語氣這麼冷地和自己說這種話了,秦艽聽到他這麼回答也沒有吭聲,隻是忽然間詭異地低笑了起來,又故意湊到晉衡的耳邊語氣十分討人厭地衝他來了這麼一句。
“小氏現在正和一個叫金竟之的鏡祟在一起,那鏡祟是我原本準備安插在張秉忠身邊的人,如果姓師這次不願意幫我,你覺得我會把小氏給怎麼樣?”
“……”
“我會親手殺了她,把她的心挖出來給她那個老不死的父親看看,讓那個老東西也嚐嚐失去心髒的痛苦,被人戲弄的難堪,然後我再把他女兒的心丟隨便去喂狗,姓師信還不是不信?”
還是頭一次真正領教到這位祟君骨子裏如何也改不掉的歹毒心腸,先前對燈芯老人的話其實尚且還有幾分疑慮的晉衡此刻是真的快怒火中燒了,然而在當前這種麵前共同敵人的情況下,已經被他用先前的招數強行拖下水的晉衡肯定是沒辦法和他直接動手的。
而正當兩人氣氛格外怪異暗自沉默之時,外頭那因為擔心事情有所變化,順路就過來看看情況的弟弟右眉郎也正好進來了。
等哼著小調抬腳邁進來的他卻並沒有發現房間裏其實還有另外一個人,隻是自顧自地檢查轉悠了一圈確認並衝著桌上的喜服就疑惑地嘀咕了一聲。
“誒,喜服在這兒,可人去哪兒……不是說還有個小祟奴在這兒……”
話還沒有說完,表情疑惑的右眉郎就搖搖頭隻當無事般笑了笑,隨後他才冷哼著走到桌邊又用手指挑起那繡著蛟龍的喜服一臉憤憤不平地開口道,
“算了算了,這又關我什麼事……哼哼,什麼狗屁祟君,什麼龍子龍孫,今夜過後,這祟界祟君的名號就隻能是我的了,左眉毛那個自以為是的東西,什麼髒活累活都整天讓我來幹,到頭來去老祟主麵前領功勞,得好處的時候卻比誰都喜歡搶在前頭,天下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右眉郎的自言自語聲一字不漏地都進了床帳裏躲著那兩個人的耳朵裏,秦艽聞言隻是眯著眼睛冷笑著不說話,唇邊鮮紅的蛇信卻是極其恐怖地緩慢吐了吐。
可他完全注意到的是,身邊本來還板著臉和自己暗自對峙著的晉衡已經被龍子龍孫這幾個意想不到的字眼而弄得完全愣住了。
龍子……龍孫?什麼龍子龍孫?
而這般想著,不自覺地就用懷疑自己聽錯了的眼神怔怔地打量了眼床帳內的另外一個人,晉衡好半天才真的確信右眉郎嘴裏剛剛說的正是那幾個字。
可與此同時,在晉衡的心底忽然湧上了一絲陌生甚至是隱約發寒的感覺,仿佛之前無數次因為和這個祟君意外相遇而曾經產生的所有遲疑,懷疑和自我否定都忽然找到了一個無法再避開的突破口。
被咬傷的位置根本一模一樣的手,姓書中那條蛇陰女對自己的警告,家中莫名其妙出現之後又忽然消失的小白狗……
偶爾會覺得熟悉的眼神語氣和行為模式,幾乎完全一致的過往身世,甚至還有那份必須晚上才會需要出門上班的工作……
他在想身邊這個人明明頂多就是條沼澤地裏長角成祟的水蛇雜蛟,怎麼可能會有機會和什麼血統純正的龍子龍孫扯上什麼關係?
畢竟自上古神明創世之初,真龍的血脈能延續至今的就隻有一支,這還是因為當初這個國家臨要滅國之時幸有其他族人庇佑才逃脫出來的唯一一支,而這保留到如今,尚有可能在後代子孫中再次出現的一支血脈,無一例外全都是……全都是姓……
【姓書雲,秦氏,祖龍之後也,幼時為蛟,麵醜,生鱗,生有呼雲喚雨之能,遇劫難化真龍。】
……
【你出生的那天晚上秦氏那個老東西來的最晚,還手上什麼東西都不帶,我當時實在是生氣,加上那群老家夥說你天生說你鰥夫命,這輩子都娶不到老婆,所以我差點沒忍住就想和他動手了,可他站在產房外麵看了一眼之後,卻忽然和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我自己的這份禮不是現在就會來的,以後你和你們家這個小子就明白了,後來你成年了,你爺爺不是著急嘛,天天張羅著給你找對象卻怎麼也不成,有天晚上秦艽就忽然上家裏來吃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