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爺爺……奶奶好像在哭……”
“別急,先別急……咱們……咱們看看情況……再看看……”
“可您的手……抖的好厲害……”
“給我閉嘴!!”
氣急敗壞的燈芯老人急得就差沒撲上去一把火燒死這些敢嚇哭她女兒的死老鼠了,可他到底不是石小光這樣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也明白今晚祟界的有些事實在反常,自己絕對不能就這樣貿貿然地上去中了旁人故意設下的圈套。
可是心裏清楚是一回事,另一方麵燈芯老人心裏的不安卻越來越濃重,而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兒小五蘊被押著在那紅月日晷前哭著跪下,那平日裏囂張的不得了的祟君居然也被迫跪在了那奇怪的日晷前,燈芯老人下一秒隻表情錯愕地聽著那明顯不懷好意的眉郎冷笑了一聲就衝下方的人群大聲開口道,
“燈老鬼!不要再躲躲藏藏了!親女兒都要出嫁了您都不親自現身一下嗎!當年您夫人過世時,您也是像現在這樣躲躲藏藏,可憐那活活等了您一輩子的老夫人啊,生著重病隻是想見一見自己的夫君,可是無論寫多少封信透過那油燈一點點燒過去,她的夫君都從來不會給她回上一封!就這麼把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丟在人間!活也活不了!死又死不掉!”
“……”
“可這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她夫君豁出命去也要強加在她身上的愛啊!隻要她還愛著她的丈夫一天,她就不能辜負這樣的情誼!可您說說,像您這樣自私自利,隻想到自己,卻從不考慮死後家人感受的人……配做小夫人的夫君!小姑娘的父親嗎!?”
這一番話說的簡直是句句誅心,一把年紀卻終身都沒再敢見過自己親人的燈芯老人一瞬間呆愣在原地,好半響,回過神的時候眼眶裏竟有些完全控製不住的眼淚都落下來了。
而呆呆地喊了句阿清,我對不住你,我對不住你就要作勢往外邁步,喜堂上方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幕的晉衡意識到不對趕緊看了眼麵前那散發出異常紅光的日晷,接著才聽到身旁的秦艽用同樣壓低的聲音略顯冷淡地來了一聲道,
“不用看了,就是上麵那那紅色的日晷在作祟……我早和你說了,今晚這件事如果沒辦法好好善後,倒黴的不僅僅是我,就連你和牆外頭的那些活人也一個都逃不掉……”
“……你想親眼看著燈芯老人被眉郎殺了嗎?”
“日晷隻有在有明亮的燈火照射的情況下才會動,而隻有它動了我們才能找到機會毀掉它。”
“……”
事已至此,再去計較他們倆之間那點私人恩怨也顯然不合時宜了,原本心裏就煩躁得厲害的晉衡一時半會兒也沒工夫去想自己旁邊的這個名字叫秦艽,平時的身份則是他名義上配偶的祟君殿下究竟還想做點什麼。
隻是就這麼強忍著想上去救人的想法眼睜睜地看著完全失去正常心智的燈芯老人被淚眼婆娑的拖拽上來,就連他身旁硬是想要攔住他的石小光同樣也沒能幸免。
可是與此同時,他還是對身旁這個人忽然湧上了一種極度陌生甚至有些心寒的情緒,哪怕他真的極度想要壓下去都無法做到。
“這些尋常人的性命在你眼裏是不是根本就不重要?”
“……這個世上,最重要的當然就是我自己的命,至於旁人的命,和我有什麼關係?”
秦艽明顯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的回答讓原本還有些不死心的晉衡最終是沉默了下來,因為他已經明白了眼前這個人為什麼會讓他覺得格外陌生的原因了。
因為這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秦艽,也根本不是那個讓他為之心動,心疼過的人,甚至說的諷刺一點,就連晉衡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他曾相信可以與之共度餘生,白頭到老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是不是真的存在過這個世上了。
“丫丫吹燈燈,吹滅爹爹吹娘娘……燈老鬼啊燈老鬼,來來回回費了那麼多功夫,可算是眉郎找到您了……與女兒終於團聚了,心裏覺得開心嗎?”
紅月日晷下,眉郎的笑容依舊顯得猙獰而惡意,眼神渙散的燈芯老人拉扯著身著嫁衣的‘小五蘊’試圖救回自己的女兒,卻還碰到那鮮紅的嫁衣下擺就被幾隻老鼠串子綁著吊了起來。
見狀摔倒在一旁的石小光急得大喊起來,怒吼了一聲就掙脫開身上的鬥篷盯著狗身撕咬起那些老鼠串子起來。
可即便是這樣,被眼前的那麵日晷影響的無法恢複心神的燈芯老人還是被點著了渾身上下的火。
也正是這一抹由於他血脈中流動的大量燈油而迸發開來,幾乎瞬間照亮半個祟界的刺目火光,讓那麵本來靜止的紅月日晷忽然就緩緩轉動了起來,連帶著那日晷表麵映照出來的時間也以古代標準計時的軌跡轉動了起來。
“子時!醜時!!亥時!!!到了!就快到了!!諸位!!我們的老祟主就要回來了!!老祟主——”
眉郎喉嚨間的話還沒有喊完,頭頂的天空卻忽然傳來了一陣驚雷的隱約轟鳴聲,身處於祟界從來沒見過打雷下雨的邪祟們嚇了一跳,一個個目瞪口呆地抬起頭往頭頂看卻隻能看到沉寂的夜空中忽然集聚了大量百年難得一見的烏雲。
而趁著這個絕佳機會一下子掙脫開身上遮擋住原型的大紅喜服,頭一次在人前徹底化作一條頭頂斷了角的青蛟淩空飛入雲層中的秦艽迎著眾人的驚呼對下方的晉衡笑著說的就是這麼一句讓晉衡徹底沉默下來的話。
“姓師最好快些動手,也聽話點,不然在這高處我一不小心隨便劈死兩個人就不好了。”
而聞言屹立在逐漸落下的大雨中的晉衡也隻是收回冷冰冰的視線徑直站起身,等他望向麵前那已經麵目人色的眉郎和他身後依舊在轉動的紅月日晷後,從剛剛起就一直壓抑著火氣的才忽然出聲衝著石小光的方向又忽然大喝道。
“丁氏!現!!”
白發青年冷厲暴怒的聲音讓本來被石小光藏在衣服兜裏的那張丁氏姓書一下子發出了刺目的金光,伴隨著紙中釣魚老翁的那一句老朽來也的哈哈大笑聲,頃刻間封印在姓紙中的萬頃銀河之水從天際湧出。
這一瞬間正如那詩中所雲,碧絺插雲端,銀河投澗底,這星河之水不僅將整個喜堂和那擺在正當中的紅月日晷一股腦衝垮在了原地,還仿佛洶湧無盡地漫過正常地麵以驚濤駭浪之勢就將整個祟界化作了一片落滿星辰碎屑的銀河,甚至隻要你往銀河的那頭仔細聽一聽,還有那有深藍色的巨大魚尾掙脫出水麵和類似撞鍾的恐怖魚嘯聲響徹在天空之中,久久難以平息。
“這是……這難道是……②海大魚的歌聲?”
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輩子都在內陸地區生活的人要是能親眼看到這種在深海的魚類,那種震撼的視覺衝擊感當然可想而知。
而被銀河裏的水和天上的大雨衝得腦子可算是清醒了點,和一大群叫喊著我不會遊泳,我不會遊泳的邪祟們一起尋找著浮木逃生的石小□□喘籲籲地就問了燈芯老人什麼是海大魚啊,聞言這正泡在水中四處尋找著女兒的老頭也不耐煩地回了句。
“古今注這本書你小子看過沒有?”
“沒……沒看過。”
“鯨魚者,海魚也!大者長千裏,小者數十丈,其雌曰鯢,大者亦長千裏,眼如明月珠,這就是海大魚!”
“什麼?!鯨……鯨魚!!!姓師他居然把鯨魚都給弄出來了!!”
“是啊!!還有銀河呢!!那邊立在水中舉著魚竿釣人的老頭就是我家丁氏老祖!有完沒完!!!把嘴給我閉上!快點把你奶奶從水底下撈上來!!”
不管石小光心裏究竟如何難以置信,伴著幾乎淹沒他們頭頂的銀河水和大雨,最終他們還是在丁公伋老祖宗的幫助下找到了不知為何獨自昏迷不醒地趴在水麵上,隻在肩頭披著件紅色嫁衣的小五蘊。
而與此同時,卻沒有人注意到在越發肆意呼嘯的雷暴雨中,烏雲的盡頭卻是有一道類似長蟲的青色身影因為短暫的筋疲力盡而一路墜入了碧藍的星河中並就此沉了下去。
直到接到母狨帶回去的消息從赤水帶著蝦婆青蛙們辛苦遊過來救駕的河伯和橫行介士一路著急地大喊著祟君,祟君你在何處啊,身上的衣衫幾近濕透地站在旁邊,臉色也白的嚇人的晉衡才注意到秦艽的人好像已經消失很久了。
“阿鏡啊!你怎麼穿著身女裝站在這兒?祟君呢!祟君人去哪兒了!”
“誒,我也不知道啊……剛剛忽然打了個好大的雷,我的媽呀,會不會是祟君他……”
不遠處那個嘰嘰喳喳的鏡祟和那些螃蟹魚蝦們急的團團轉的聲音可算是喚回了一點晉衡的神智。
眼見麵前的星河水靜止不動,頭頂那道之前還在盡力布雨的身影卻是消失不見,許久像是尊天生的冰冷雕塑一樣站著的白發青年才垂下泛著紅的眸子,又帶著無盡的冰冷壓抑和無可奈何一下子躍了眼前的天河之中。
隻是越往深邃幽深的水底去下麵,人的視線總會越發的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似真似夢,竟也讓皺著眉的晉衡一時間有些難以辨別的方向。
而直到在那碧藍色的水下發現那如何都讓他放心不下,連青鱗蛇尾都已經一動不動的家夥,逆著天河水傾身遊到下麵,又一把抱住他的腰準備遊上去的晉衡才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
等注意到懷中臉色蒼白的秦艽連呼吸都有些不穩,神情複雜地望著他的晉衡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在水下閉上眼睛靠近了他的嘴唇。
可晉衡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這一瞬間,那之前一直閉著眼睛的人卻是逐漸醒了過來,而隔著眼前這一層模糊不真切的水霧,被他抱在懷中的秦艽一瞬間有些閃爍甚至是難以置信的灰色眼底印出的就是一張已經被衝刷掉殘餘墨跡,卻也讓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晉……晉衡?
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過這種仿佛懷疑自己在做夢的時刻,秦艽和晉衡在水下無聲對視的瞬間,麵無表情的晉衡就徑直離開了他的嘴唇。
而尚還能感覺到自己嘴唇上那種熟悉溫度的秦艽一路被他拉著浮出水麵的同時,聽到的就隻有眼前的白發青年那平靜沙啞卻也冷漠到壓根不想和他多說的聲音。
“祟君殿下……是終於認出我是誰了對嗎?”
————《家姓篇》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