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3)

羅元良從山上下來, 木工又在那裏打磨他的刀具。

木工有一手好手藝, 再古怪的木頭, 在他手裏都能化腐朽為神奇。每年都會有很多人來他這邊學藝, 他讓學徒們幫忙幹活, 然後把手藝教給他們。每每學到十之一二, 學徒們就會離開, 去鎮上、縣裏謀生,甚至還有到市裏去的。

木工每天清晨都坐在空蕩蕩的伐木場裏磨刀,刀具在磨石上發出謔謔謔謔的聲音, 刀鋒也變得雪白而鋒利。

羅元良背上背著一大把粗藤,多得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他把它們都放到木工麵前,然後背起木工放在一邊的米糧離開。

兩個人一句話都沒交流, 隻有那謔謔謔謔的磨刀聲試圖驅散清晨的薄霧, 迎來驕夏的朝陽。

羅元良回到住處,是個空曠的平房, 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屋裏有個小火爐, 爐上是個破舊的鐵鍋, 可以用來做飯。

比起前兩年, 這樣的生活已經像人過的日子了。

羅元良把米放進粗陶米缸, 坐在火爐邊思考半餉, 拿起角落堆放的木塊。那是木工不要的邊角料,叫他有興趣就練練手。他一直沒興趣,堆在一角沒動。

想到那個臉色蒼白的小娃娃, 羅元良頓了頓, 掏出口袋裏的小刀,和木工一樣,沒動手,先磨刀。磨了小半個小時,他取出一塊木頭,剔去多餘的部分,雕出個模子,接著再細細地雕琢細節。雕完一樣,放下;雕完一樣,再放下。不一會兒,他手邊就多了好幾隻惟妙惟肖的小動物。

等調完第十隻,羅元良手指已經動不了。他找來塊麻布,把小動物們都裹起來,把它們放進口袋裏,走了出去。

天色已經大亮。

羅元良在牧場裏遊蕩了一會兒,脫掉上衣走進棚圈,默默放出動物們,然後打掃棚圈。一間接一間地掃完,他感覺自己身上有股味道,又跑去河邊,鑽進河裏洗了個澡。

等羅元良再穿上衣服,牧場的工人們才姍姍來遲,有的去棚圈曬竹板,有的去擠牛奶,有的去打理菜園子和果林,有的去喂養雞鴨。牧場雖然不算特別大,但也不算小,可以養活好幾家工人。

羅元良知道很多人想到牧場裏來,其中包括這些牧場工人的親戚。他自己占了一間房子,他們都看他不順眼,聯合著來排擠他,把他擠走了,他一個人幹的活可以分給很多人幹,他一個人住的房子可以分給一家人住。

羅元良都清楚。

程忠不清楚。

程忠甚至不清楚這些人貪昧了多少東西。

那家夥和他爸爸一樣腦袋不清不楚的,大概當兵的都這樣。也就是牧場主人不怎麼在意這牧場,要不然照他這管法,早被人給趕走了。

羅元良默默想著。

羅元良也養了一群鴨子,它們還沒長大,渾身長著灰撲撲的絨毛。雖然看著像普通家鴨,但他們其實是群野鴨,羅元良在山裏掏來的,它們一睜眼看到的就是他,把他當了親人,乖乖跟他跑。平時羅元良都把它們放養在白樺林,今天羅元良想了想,一個呼哨把它們叫了出來。

鴨子們嘎嘎嘎地跑到他腳邊,排好隊搖搖擺擺地跟在他屁股後麵。

羅元良領著它們去了湖邊。

小鴨子一個接一個地跳下水,自由自在地遊了起來。

羅元良看著不遠處那棟洋樓。

那小娃娃跑了出來,身邊跟著隻大狗和那個十來歲的少年。

袁寧是被小鴨子的叫聲吸引的,看它們居然在水裏排著隊遊泳,覺得它們很不一般。他遠遠就看見了羅元良,跑到:“這是你養的嗎?”

羅元良看了看袁寧,從口袋裏掏出麻布小包,遞給袁寧。

袁寧一愣。他說:“你給我送藥草,我還沒謝謝你呢。孫醫生說那藥草很難找……”

羅元良不說話,隻直直地伸著手,等著袁寧把自己手裏的麻布小包接過去。

袁寧隻能拿過那麻布小包。

羅元良又跑了。

袁寧見章修嚴在一邊看著,有些踟躕,不知該不該當著章修嚴的麵把“禮物”打開。會是什麼呢?這還是他第一次從“朋友”那兒收到禮物,心裏又是好奇又是期待。他見章修嚴沒有離開的意思,還是沒忍住,把那塊包在外麵的麻布打開。

十隻惟妙惟肖的小動物出現在他眼前。

都僅有拇指大小,但看著都像活的一樣,馬的鬃毛、鬆鼠的尾巴、公雞的冠子、綿羊的羊毛、公牛的犄角……每一個特征都鮮明可愛。

袁寧好喜歡!

袁寧忍不住說:“大、大哥,你看!是不是很可愛!我回去也能看到好多小動物了!”

章修嚴看著袁寧熠熠發亮的眼睛,心裏有點不舒服。那個家夥無緣無故跑來送他弟弟禮物,也不知是什麼居心。章修嚴仔細想了想,他好像沒送什麼禮物給袁寧,反而還收到了袁寧送的護腕。當然,他的胸襟還是很廣闊的,繃著臉誇道:“是的,很可愛。”

袁寧說:“我該回送他點什麼呢?”他拉著章修嚴的衣角,“大、大哥,我們是不是很快就要回去了?”

對上袁寧滿含期盼的雙眼,章修嚴頓了頓,平靜地回答:“沒有,你病剛好,得好好休息,多住幾天養養。”

袁寧高興極了:“那太好了!”

這天天氣很好,牛羊和馬兒都打完了疫苗,也恢複了精神,自由地在牧場裏吃草。袁寧跟著程忠到處跑,看馬兒吃草,看婦人擠牛奶,看那群野鴨子在湖裏遊來遊去、歡快覓食。

章修嚴一直在房間裏。

袁寧從瓜田那邊抱了兩個白白胖胖的甜瓜,回到洋房那邊找章修嚴。他興衝衝地推開房門,卻見章修嚴正在桌邊描畫著什麼。

章修嚴手中的動作一滯。他板起臉教訓:“進房間怎麼不敲門?”

袁寧乖乖認錯:“對不起,我忘了。”他捧著兩個甜瓜,“忠叔叫我挑的,我想拿回來給大、大哥嚐嚐。”他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去。

章修嚴說:“過來。”

袁寧見章修嚴不生氣了,高興地衝過去。等看見桌上攤著的“燕子”,袁寧愣了一下,說:“大、大哥在畫畫嗎?畫得好像呀!還用竹子給它做了骨頭!”

“你沒見過?”章修嚴擰起眉。

“我、我應該見過嗎?”袁寧有點慚愧地低下頭,“可是我沒見過……我說錯了嗎?這不是畫?”

“這是風箏。”章修嚴說。他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小孩子玩的東西他其實不愛玩,但就算不愛玩,他也是玩過的,袁寧卻不知道是什麼。袁寧以前生活的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呢?沒有電視,沒有電話,沒有人教他看書識字,也不敢隨便到外麵去玩,所以才會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了解。章修嚴把風箏翻過來,耐心地給袁寧解釋,“在這裏係上繩子,有風的時候扯著線跑,風箏就會借著風力飛到天上去。”

袁寧眼睛亮了起來:“原來是這樣啊!聽起來好好玩!大哥你做的風箏真漂亮!”

章修嚴說:“給你做的。”

袁寧呆了一下。大哥一直在房間裏不出去,就是為了給他做風箏嗎?他看著那隻漂亮的燕子,感覺心裏好像也住進了一隻黑背白肚皮的小小燕子,時而抖抖翅膀,時而嘰嘰喳喳叫,叫他時時刻刻都很歡喜。

袁寧一把撲進章修嚴懷裏。

章修嚴一頓,伸手把懷裏的小結巴抱住,眼底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原來送人禮物是這麼開心的事。

章修嚴把袁寧抱到自己膝上,把最後一點黑色上完,緩緩說:“以前姥爺最愛做這個。我每年放假都回去陪他,也學了一點。一到春天,住在附近的孩子都會跑到姥爺家,哀求姥爺給他們做風箏。姥爺字寫得好,畫也畫得好……”

袁寧馬上誇:“大哥也是字寫得好,畫也畫得好!”

袁寧拍的小馬屁讓章修嚴很受用。他說:“是姥爺教的。”章修嚴掃了掃袁寧的腦袋,“可惜姥爺不在了,要不然可以讓他教你。”

袁寧聽了,心裏有點難受。他聽得出來,大哥很敬愛姥爺,姥爺不在了,大哥一定很難過。袁寧說:“大哥可以教我。”

章修嚴想了想,說:“沒錯,大哥可以教你。”他本來打算等袁寧再多認些字就找人來教袁寧,既然都是讓人來教,不如他自己教算了?

袁寧轉開話題:“那大哥什麼時候可以教我玩風箏呢?”

章修嚴說:“很快,吃過午飯休息好,下午我們就去玩。”

“要下午啊。”袁寧很遺憾。

“對。”章修嚴雖然經常對袁寧破例,但絕不會無條件寵溺和縱容。

袁寧忽然像想到了什麼,又興高采烈起來:“那你可以教我怎麼做嗎?”

章修嚴看著他。

袁寧從口袋裏掏出隻小動物:“早上那個哥哥送我這些小木雕,我正好可以送他一個風箏!”他覺得自己太聰明了!

章修嚴覺得不太高興,但又挑不出袁寧這樣做的錯處來。

這樣的想法和做法怎麼看都是值得鼓勵的。

章修嚴說:“好,我教你,正好材料還剩下不少。”

袁寧說:“那我要做兩個!一個送給大哥,一個送給那個哥哥。”

章修嚴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撓了一下。

他語氣由陰轉晴:“好。”

在章修嚴的指導之下,袁寧認認真真做了兩隻小黃鴨。

兩隻長著長長尾巴的小黃鴨。

章修嚴:“……”

袁寧見章修嚴臉色不對,小心翼翼地問:“大、大哥,你不喜歡嗎?”他記得大哥上次很喜歡小黃鴨,從泳褲泳圈到毛巾都挑了小黃鴨啊!

章修嚴說:“沒有。”

袁寧有點沮喪:“我做的沒有大哥做的好看。”

章修嚴說:“有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