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戛爾邦一頭名叫蘇珊的老母象不知是老眼昏花,還是漫不經心,在小溪邊喝水時踩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圓石上,滑了一跤,恰巧壓在戛爾芒一頭名叫唱唱的小象身上,把唱唱一條腿壓傷了。按象群的傳統習慣,對這類過失是要給予一定處罰的。嫫婉毫不猶豫地當眾給了老母象蘇珊一頓鼻子;象鼻是世界上最厲害的鞭子,抽得蘇珊像陀螺似的旋轉。無論是戛爾邦還是戛爾芒的小象,它都悉心照料,不分親疏。有一次,戛爾芒一頭名叫鶯鶯的母象分娩,它寸步不離地守候在鶯鶯身邊兩天兩夜,最後用長鼻鉤住乳象的脖子,把小家夥從母親的肚子裏平安地拉到陽光明媚的世界來。
也許是因為目睹公象們空前酷烈的血戰受了強烈刺激,也許是因為被豺咬傷影響了內分泌的正常功能,戛爾芒那頭耳郭缺掉一塊的名叫阿麗絲的母象還不到斷奶期就突然回奶了。四隻本來滾圓碩壯的乳房一天天萎癟,像曬癟的野葫蘆。阿麗絲的象兒,也就是豺口餘生的小象馬哈,還不滿一歲;象是最大的陸上哺乳動物,也是哺乳期最長的動物,和生活在大海裏的藍鯨差不多,小家夥吃奶要吃到一歲半至兩歲,過早斷奶,勢必影響小家夥的身心發育。母象的乳房是小象的生命之泉,現在,生命之泉幹涸了,馬哈餓得嗚嚕嗚嚕叫,一個勁地往阿麗絲懷裏拱。阿麗絲臥在被太陽曬熱的石頭上,不停地摩擦乳房,希望用按摩的方法促使乳汁分泌,遺憾的是,一切努力都屬徒勞,還是沒有奶。
僅僅兩天時間,小象馬哈就萎蔫得像大旱天裏的禾苗。
那天清晨,馬哈又強行鑽進阿麗絲的懷裏,吮吸不到乳汁,嗷嗷直叫,又啃又咬。阿麗絲剝了一根嫩生生的芭蕉心喂馬哈,馬哈勉強吞嚼了半根,甩甩腦袋,又大叫大嚷起來。
畢竟,乳汁比芭蕉心要美味可口得多,營養也豐富得多。
阿麗絲滿麵愧疚沮喪,萬般無奈。
嫫婉走了過去,用長鼻將馬哈輕鉤進自己的懷中,搖了搖乳房,來吧,孩子,吃一口我的奶,但願你越長越健壯。
嫫婉甘當馬哈的奶娘,這個行為的意義對於象來說非同尋常。象可以說是生育力最低的一種動物,魚可以一次產成千上萬個卵,豬羊鹿狗兔一胎也起碼下三五隻崽,人也有雙胞胎甚至四胞胎的,但象永遠一胎隻生一頭小象。象的這種低生育力,和乳汁分泌稀少有直接關係。再健康的母象,乳汁也僅夠喂養一頭小象。小象的食量驚人,窮吃猛喝,差不多頓頓都要把母象的四隻乳房吸空。
富裕才會慷慨,拮據隻能吝嗇。
因此,象社會一般而言是沒有奶娘這個角色的。要是哪頭母象不幸暴卒,或者由於某種特殊原因不產奶,乳象就慘了,到處討也討不到奶,隻好靠樹葉或植物塊莖維持生命,乳象必然會因營養不足或者夭折或者長得瘦弱無能。
嫫婉慷慨解懷,大慈大悲簡直可以和菩薩媲美。
馬哈含住嫫婉的乳頭美滋滋地才吮了兩口,突然,劄雅奔了過來,叫著,想把馬哈趕走。對於劄雅來說,嫫婉的乳汁是它的專利,從來就屬它所有,豈容其他小象來分享!
劄雅還小,世界上的許多事情它還不懂,但自私和嫉妒卻無師自通。從某種意義上說,自私和嫉妒是生命的一種本能。
嫫婉用長鼻輕柔而又堅決地攔住了劄雅。寶貝,媽媽隻好委屈你了,從今以後這甘甜的乳汁要勻一半給馬哈。
劄雅又吵又鬧,在地上打滾,發脾氣,耍無賴。嫫婉不妥協,不讓步,堅持給馬哈喂奶。
它已不是普通母象,它是新象群的象母,它有責任讓每一頭小象健康成長。
阿麗絲靜靜地站在一旁,眼裏閃爍著一片晶瑩的淚花。
嫫婉雖然沒有鋒利的象牙,沒有雄健的體魄,沒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膽略和蠻力,但在很短的時間裏就贏得了包括戛爾芒母象在內的全體象的信賴,有效地統禦著新象群。
然而,生活不可能一帆風順。
最嚴峻的問題是生存環境太惡劣了。
大黑山的古河道雖然沒有領土歸屬問題,卻土質貧瘠,植被稀疏,隻有很少幾片野芭蕉林和竹林。象身體龐大,食量自然也大,四十來頭大大小小的象,四十來張嘴,天天都要吃,僅僅兩個多月的時間,附近一帶的野芭蕉和竹葉差不多被吃光了,連象平時不太愛吃的畫眉草、知風草和椿樹葉也大都被席卷一空。吃飯問題是個大問題,食物日漸匱乏,象心浮動,成了不穩定因素。古河道遍地都是石頭,可石頭不能當飯吃,再加上這兒海拔較高,白天有太陽照著還好,夜晚山風吹來,寒意透骨;象是熱帶動物,不耐寒,苦不堪言,真正是窮山惡水,饑寒交迫。母象們普遍消瘦了,由於食物不足,奶水就少,小象們也都瘦骨嶙峋。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其實在這一點上,象與人、鳥有共通之處,象也不能免俗,象也為食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