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象母怨(2)(3 / 3)

這兩天,常有膽大的母象三三兩兩結成團夥,跑到古河道上遊人類種植的玉米地去采食還沒有熟透的青玉米。對於象來說,偷吃人類種植的農作物,無疑是飲鴆止渴,惱羞成怒的人類或者會挖個捕象陷阱,上麵用草皮蓋嚴實,還在草皮上按上幾個鞋腳印,象就是再長一個腦袋也辨不出真偽,難免墜入陷阱被送到動物園,囚禁在鐵籠裏,讓喜歡幸災樂禍的人類來指指戳戳;或者被一個老奸巨滑的老頭兒用半塊糯米糍粑一碗蕎麥麩皮籠絡住象心,馱貨上山,到老林子裏去運送木料,服沉重的苦役。象總是玩不過人的。

要免遭人類暗算,唯一的出路就是離開這個窮山惡水的古河道,離開大黑山,遷徙到食物豐盛的地方去。嫫婉左思右想,盤算了好幾天,也想不出有什麼蓬萊仙境似的好去處。想來想去,隻有回納壺河穀。納壺河穀是戛爾邦和戛爾芒象祖祖輩輩棲身居住的地方,故鄉的土也肥水也美,植被茂盛,氣候適宜,有一望無垠的野芭蕉林和竹林,吃了東邊吃西邊,西邊還沒吃完東邊又長出來了,可以無窮無盡地吃下去。如果能遷回納壺河穀,新象群就算是永遠擺脫了饑餓與寒冷,永遠摘掉了貧困的帽子,生活上了一個新台階。可是,現在遷回納壺河穀明智嗎?象是記憶力很強的動物,流血的慘禍才過去兩個多月,象們不可能這麼快就淡忘的,會不會觸景生情再引發一場危機呢?遷回去不是,不遷回去也不是,難難難,左右為難,上下為難,東西南北中,全方位立體式地犯難。

再難也得想法子呀,總不能坐視象們餓死不管,也不能聽任象們慘遭人類陷害。為了生存,還是得冒冒風險遷回納壺河穀去。

那天半夜,嫫婉等其他象都睡熟了,悄悄離開宿營地,直奔納壺河穀。

一輪皓月把河穀照得如同白晝。

到處都是白森森的象骨,一片陰森可怖的景象。一隻貓頭鷹在樹梢上唱著令象毛骨悚然的安魂曲。戛爾邦和戛爾芒兩個象群的十六頭成年大公象都躺在這塊熱土上了。慣食腐屍的鬣狗和禿鷲早就把大公象們啄食得幹幹淨淨,隻剩下一具具猙獰的骷髏和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骨架。

嫫婉嗅著氣味走到影疊跟前,象王昔日的威嚴和風采蕩然無存,變成一具可以滾動的骷髏。它想起血戰爆發時的情景,影疊暴跳著咆哮著,滿臉正義與崇高,為捍衛神聖的領地甘願拋頭顱灑熱血。血是灑了,頭顱是拋了,可山河依舊,土地並沒有因此而改變顏色,該長草的地方仍然長草,該長樹的地方仍然長樹。土地絕不會因為誰為它付出了生命而變得神聖起來。這真是一個帶淚的可怕的黑色幽默。

它用鼻尖鉤住影疊骷髏的嘴洞,吊起來,跑到納壺河邊,將骷髏拋進激浪翻滾的河裏。

撲通,喧騰的河麵濺起一朵小小的浪花,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嫫婉在河邊靜穆地肅立了一會兒,算是默哀,算是簡樸的葬禮。然後,它又踅回河穀中央,再吊一隻骷髏,拿去水葬。

它要秘密地將大公象們的屍骨全拋進納壺河。為了生者能正常生活,它必須這樣做;不能留下會讓母象們觸目驚心的大公象的屍骨,不能留下痛苦的回憶,不要重溫昨天的殘酷。這樣的話,或許,象群遷回來後,就不會再引發新的危機。

那條該詛咒的罌粟花帶早被連根拔掉,公象們鏖戰廝殺的土地上、踩爛的草地上又綻出新綠,撞歪的樹又挺直腰杆,一攤攤血跡被姹紫嫣紅的野花覆蓋得嚴嚴實實,隻要再將這些散落在草叢中的遺骸清理完畢,兩個象群仇殺的痕跡就算被抹幹淨了。

運送屍骨的工作很辛苦,路途雖然不太遠,但骨架沉重,要用很大力氣才能拖拽得動,來回一趟要耗費很長時間。嫫婉天天半夜溜到這裏來,一直幹到啟明星升起再悄悄趕回大黑山的古河道。忙碌了半個月,才算把遺骸清理完畢。

當它將最後一具骷髏拋進納壺河時,它站在河邊默默祈禱,但願戛爾邦和戛爾芒兩個象群間可悲的仇殺,也像公象們的遺骸一樣,被奔騰不息的江水永遠帶走。

重返納壺河穀這天,嫫婉心裏像有十五隻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雖說它辛苦了半個月把公象們的遺骸都打掃幹淨,雖說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但畢竟是回到公象們熱血染紅過的土地上去,那場毀滅性的仇殺畢竟不是一場遙遠的噩夢。大地上遺留的痕跡可以塗抹掉,那鐫刻在心靈上的烙印也能塗抹掉嗎?

為了防止發生不愉快的事情,嫫婉選了一個氣候炎熱的中午,返回的路線選擇了一條沒有遮陰的荒漠山道。象們走得燠熱難受,又饑又渴。大太陽底下趕路的滋味真不好受,都心急火燎地盼著早點趕到目的地呢。一個急拐彎,荒漠與炎熱被甩在腦後,驀地,象群進入了鳥語花香流水淙淙的納壺河穀。宛如從煉獄跨入仙境,母象們和小象們都張開粉紅色的大嘴,興奮地歡呼起來,急急忙忙鑽進涼爽的野芭蕉林,卷食水靈靈的嫩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