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象母怨(6)(2 / 3)

象由於體格龐大,輕易不登高,極少到懸崖上來。對於象來說,高處不勝寒。

嫫婉走到懸崖邊,探頭望了望,山嵐在底下飄浮,水鳥在腳下盤旋。懸崖不算太深,但這高度,足以讓身體笨重的象看著心驚膽寒。懸崖臨水,底下是狼牙般參差不齊的磯石,有點像心地歹毒的獵人挖掘的插著毒簽的陷阱。懸崖雖不很陡直,但這種坡度,除了羚羊與黃猴,其他動物很難攀爬。無論是大象還是小象,稍有不慎從這兒失足滑不去,不跌得粉身碎骨,也會在尖利的磯石上撞得五髒俱裂、氣絕身亡,然後被湍急的河水卷走。

烏紅色的太陽一點一點滑落下來,很快就要與懸崖平行成一條水平線了。

嫫婉佇立在危崖上,表麵上似乎很平靜,內心卻翻江倒海。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親生兒子更重要的了。嫫婉突然間覺得自己傻透了,怎麼會萌生出這種有悖母性的念頭?什麼群體利益,什麼安定團結,什麼永久和平,都是假的,起碼也是虛無縹緲的,寶貝象兒的生命才是頂頂重要的無價之寶。

就讓戛爾邦與戛爾芒象重新分裂好了,就讓新象群重新變成相互仇恨的兩個群落好了,跟它嫫婉有什麼相幹。

劄雅是它的親骨肉,是它生命的延續,是它肉體的再生,是它所以活著的終極目的。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劄雅完整地繼承了父係血脈,長得活像影疊,不乏王者風采。劄雅體格健壯、頭腦聰慧、勇敢剛強,再長幾歲,一定會成為受眾象擁戴的戛爾邦新象王。分裂就分裂好了,大家庭有大家庭的滋味,小朝廷有小朝廷的樂趣,一定會活得瀟灑,活得自在的。

嫫婉很清楚,隻要它無所作為地在懸崖上站到太陽落山,戛爾芒象們便會怒氣衝天地離去,一個統一的新象群又會變成結怨很深的戛爾芒和戛爾邦兩個象群。

驀地,它眼前出現了十年前大公象們橫屍納壺河穀的慘狀,心尖一陣微顫。它能忍心將戛爾邦和戛爾芒眾多的無辜的小象重新淪為仇恨的犧牲品嗎?它保住了自己的兒子,但很多母象就可能會失去它們的寶貝。冤仇是個魔方,一旦轉動,就很難再恢複到和平狀態了。

整整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個日日夜夜,它苦心經營著這個大家庭,它耗盡心血維護著和平與安寧,這是它的心願,是它的理想,也是它的事業,它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為之奮鬥了十年的事業毀於一旦嗎?

它庇護了劄雅,就等於把兩個種群都推向戰爭的邊緣。

劄雅大概是出於好奇,也來到危崖邊探頭往下看。嫫婉趕緊撩起長鼻,鉤住劄雅的象牙,將它拉離危崖。小心,要是掉下去的話,你就沒命啦!象一般都有恐高症,劄雅隻朝下瞅了一眼,就嚇得趕緊縮回腦袋。

它含辛茹苦才把劄雅撫養長大。分娩的痛苦,哺乳的歡樂,都還記憶猶新。劄雅剛生出沒幾天,有段時間戛爾邦象群在沼澤地邊宿營,成團的尖嘴山蚊圍著細皮嫩肉的劄雅叮咬,是它徹夜不眠扇動長鼻,守護在劄雅身邊,把蚊子驅散。

劄雅雖然還沒成年,但對它的孝心卻讓它十分欣慰。劄雅兩歲時,有一次在草叢裏撿到一小串熟透了的香蕉,小家夥用鼻尖卷著,興衝衝跑到它身邊,塞到它嘴裏,它嚼著香蕉,那滋味真比蜂蜜還甜。

在劄雅八歲時,一次它嫫婉站在一棵老榕樹下采擷掛在樹幹上的雞素果,無意中觸怒了正盤在枝丫上睡覺的一條大蟒蛇。蟒蛇哧溜一聲躥下來,落到它背上,卷住了它的脖頸。蟒蛇力大無窮,像絞索似的勒得它喘不過氣來。它叫不出聲,鼻子也幫不上忙。其他象都驚呆了,怔怔地站在四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當時劄雅上頜的象牙剛剛突出嘴唇幾寸長,短短的像兩支才冒出土的竹筍。它被勒得快窒息了,眼冒金星、四腿發軟,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劄雅毫不猶豫地衝上來,撅著還稚嫩的牙,來戳蟒蛇。嗖,蟒蛇脖頸飛快地朝前弓動,一口咬中劄雅的鼻子。蟒蛇雖然是無毒蛇,但寬嘴利齒,立刻把劄雅的鼻子咬出了血。劄雅並沒有因負傷而後退,仍勇敢地用牙朝蟒蛇頻頻刺擊。其他母象見此情景,也都擁上來,有的撮起泥沙揚蟒蛇的眼睛,有的用鼻子鉤住蟒蛇身體用力拔拉,有的朝蛇七寸處猛力抽打,終於將蟒蛇打死了。

要是沒有劄雅,它嫫婉恐怕早就被蟒蛇勒死了。

劄雅是它的驕傲,是它的希望,是它一生的傑作。

這樣的好兒子,這樣的心肝寶貝,它怎能忍心將它推下深淵?

假如允許的話,它真想替劄雅受懲罰,讓它來頂火雞的命好啦。遺憾的是,象群社會沒有替罪代罰的習俗。冤有頭,債有主,戛爾芒象們仇視的眼光都集中在劄雅身上。劄雅不受懲罰,這事永遠也沒個完。嫫婉去死,等於白死。或許更糟糕,劄雅會認為是戛爾芒象逼死了自己的母親,戛爾邦象會認為是戛爾芒象逼死了象母,群起而攻之,向戛爾芒象們討還血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