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笙歌現在一臉慘白,柔弱可憐得好像大病了一場,梅仁瑜可真要抄起枕頭來就往笙歌身上砸了。
“笙歌,算我求你了,比把我喜歡上的人、別把我愛的人從我身邊帶走……”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不要讓我一個人活著——”
話說到一半,剩下的全是哽咽。梅仁瑜不是個擅長用語言來表述自己感情的人,翻來覆去說著的還是那麼幾句話。她竭力想要讓自己看起來堅強一些,熱淚卻是完全不停使喚地從眼眶裏溢出,糊了她的整個臉龐。
活著是艱辛的,生活是艱難的。沒有多少人可以一蹴而就,所以日複一日的都是打拚。沒有遇到笙歌以前,梅仁瑜並不覺得自己的日子有多麼難熬。在有了笙歌的陪伴之後,梅仁瑜才豁然發現原來自己可以擁有得更多。
感情不再是負擔,關係不再是重壓。前途婚姻未來……所有這些東西都可以不再是一個個泥沼。隻要笙歌在自己身邊,好像什麼坎坷都能跨過。隻要笙歌拉著自己的手,似乎勇氣就會無端地湧出來。隻要能看見笙歌對自己笑的臉,就會也想用笑容去麵對這個並不溫柔的世界。
“……、……”
看著梅仁瑜止不住地壓抑哭泣,笙歌的心也像是被人攥緊一樣疼痛得難以呼吸。能為梅仁瑜獻出自己生命的那份甜蜜與喜悅已經化為的透明的液體溢出了眼眶。
“……可是啊、阿瑜……”
對著回過頭來看向自己的梅仁瑜,笙歌抖著嘴唇擠出了笑容。
“你是人。”
“你應該和人類戀愛,你應該和人類在一起。”
“就算沒了我,也會有別的人照顧阿瑜,對阿瑜好……因為阿瑜是個值得喜歡的人,因為阿瑜是個很好的人。”
隔壁那對兄弟,和梅仁瑜來往得算是密切的上司,那天來公寓門口接梅仁瑜離開的中年男人——
這些人其實都是不錯的選擇。至少他們和阿瑜一樣都是能用雙腳行走的人類,是能和阿瑜一起走在外麵的街道上不被指指點點,也能幫助阿瑜分擔許多生活事務的人類。
隻要活著,總是會遇到好事的。自己用了八百五十年才遇到阿瑜,而阿瑜才活了短短的二十四年,她應當有更多的時間去揮霍,有更多的時間去尋找。她不該在此殞命,自己也不會讓她就這麼逝去。
“阿瑜,聽我說。”
“我沒有腿,我不會走路。我的體溫遠遠比人類低,我永遠不能給你一個溫暖的懷抱。我渾身上下都是鱗片,和我肌膚想貼鱗片說不定會割傷你。還有我離開水太久皮膚就會皴裂,我不割蹼的話我的手甚至沒有辦法戴戒指。”
玻璃彈子滾了梅仁瑜一床。
“我、連人都不是啊。”
梅仁瑜咬緊了牙關。
“……那麼笙歌,我問你,你是因為我是人才喜歡我的?你是因為我有腿才喜歡我的?”
“還是說因為我不是龍子,因為我沒有尾巴,所以你就不喜歡我了?”
“笙歌,你究竟是不是喜歡我的……?”
是啊!我是!我那麼那麼的喜歡你,所以才不想也不能讓你死!
——笙歌屏住了呼吸,這樣他才能夠堪堪將這些話咽回口中。
不完整的半個內丹是無法發揮原有的效力的,這五年來沒有再吸收過水氣、隻是一味任由著原本的水氣散逸的殘缺內丹已經不足以滋養梅仁瑜的肉身。沒有了外力的滋養,梅仁瑜的身體很快就會成為一具沒有生命力的屍體。而生命短暫的人類在精神層麵是脆弱的,察覺到自己的肉身已經不再足以支撐精神,精神也會跟著潰散。
五年前的那個台風天,梅仁瑜還能被笙歌從肉體離抽出精神是因為她死的太突然,突然到她還沒能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她的精神靈魂、也就是三魂七魄還完整的留在身體之中。
“阿瑜、小水鬼總是哭呢……背著我偷偷的、悄悄的,一個人哭。”
“她為什麼總是哭呢?”
五年前笙歌這麼問自己的半身。半身冷然瞥他一眼,隻留下一句:“我怎麼會知道。”就翩然遊去。
習慣了半身淡漠疏離的態度,笙歌也不在意被人冷眼相待。他隻是想不通自己已經給了能給小水鬼的一切,總是哄著她開心,總是陪著她不讓她寂寞,她為什麼還是要哭。還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哭。
可是在這海底,又有什麼聲音是龍子聽不到的?
……難不成阿瑜是為自己的死而哭?上次她看見被人類的螺旋槳切開了皮肉的海豚也難過地躲起來哭。唉,真是個傻乎乎的小水鬼……活物必死,這是世間萬物之理,是世間萬物之本源。正是因為生死在這天地間循環,這世間才有千般姿態、萬般繁榮。活物因此進化,生死因此有了意義。超脫生死之上的東西才能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