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機緩慢上升, 轟轟轉動的旋翼似乎驅趕走了寒冷。
陸適坐在後座, 鼻尖劃過一陣極淡的馨香, 也許是洗發水, 也許是花, 也許是對方特有的味道, 蓋住了血腥味, 讓他的呼吸好受不少。眼前的黑發滑落下來,漫過她的耳朵,劉海又一次遮住她的眼尾。
鍾屏替他綁好安全帶, 直起身,見他眼睛半闔不闔,問:“你的名字?”
陸適眉頭微蹙。
“你的名字?”鍾屏又問了一遍。
嘴唇太幹, 開合都有點困難, 嗓音沙啞極了,“陸適……”
“意識清醒。”
不知道她對誰說, 陸適眉頭又蹙了蹙。
“腿部有傷口, 血已經止住了, 傷者體力透支, 肌肉拉傷。”
字正腔圓, 聲音緩和。
陸適張了張嘴, 卻沒能發出聲,胳膊上突然傳來輕微的按壓力道,有一種安全感。
“你妹妹和朋友已經獲救, 上了救護車了。”
陸適一哂, 他又沒想問這個。不等他再開口,胳膊上的力量就消失了,他被送上了擔架,周圍全是公安和黃色製服,還有救護人員和記者,他努力找尋鍾屏,隻見一個嬌小的背影跑到了救護車邊上,在跟人說著什麼。
陸適鬆了口氣,使勁把毯子一拉,遮住臉。
閃光燈哢嚓哢嚓響,隻拍到一塊凸起的藍色毯子。
救援工作還在收尾,鍾屏扭了扭脖子,擰開礦泉水灌了一大口,天色陰沉,似乎要下雨,幸好趕在這之前將所有人都救出來了。
車後座扔著一本攤開的本子,鍾屏腦袋鑽進車窗,低頭看:
2018年4月7日下午17:48,我隊接到山地救援求助,地點羅元縣行峰山,共有21名驢友被困,其中一名驢友懷有5個月身孕。
20:50,第一梯隊抵達:老何、平安、小鍾、詞典、邁邁……會同當地公安、消防組成救援小組。
21:30,第二梯隊抵達:老王、小朱……
22:10,第一梯隊負責搜救……
4月8日00:12,指揮部搜到受困者信號……
01:00,邁邁搜救不慎跌落受傷……
01:20,第一梯隊找到受困的兩名驢友,由阿界先行護送下山。
02:00,重新分配救援人員
……
……
……
05:40,申請SR直升機增援,啟動空中搜救
06:50,直升機抵達,老何、小鍾……配合完成搜救任務
07:30,搜救直升機發現受困驢友10名
07:45,直升機發現餘下受困驢友
鍾屏伸長胳膊,撈起本子,把夾在上麵的圓珠筆拔|出來,在最後一行寫上:
08:20,直升機索降,成功救出最後一名受困者
陸適被送進了當地的縣人民醫院,配合著做了一係列檢查,除了小腿被樹枝和石塊劃傷見血、軟組織損傷、輕微腦震蕩、體力嚴重透支外,他沒缺胳膊斷腿,不幸中的大幸。
沈輝跟著救援隊找了一晚上,此刻一身狼狽,隔壁病床上的高南在睡覺,他放輕聲音:“學兒被找到的時候已經天亮了,下|身見血,馬上送救護車了。她一晚上沒睡,情緒激動,加上做了劇烈運動,醫生說孩子雖然暫時保住了,但還是有流產的危險,需要留院觀察,但是縣醫院的醫療資源不夠,還是要送大醫院;另外記者都想采訪她,我已經攔住了——”頓了頓,觀察陸適的臉色,“她想見你,哭得厲害。”
陸適閉著眼說:“你先幫她轉院,記者那邊你安排安排。”
“知道了。”
他住的是六人間病房,沒得挑,對麵床位是兩個中年男人,房中彌漫著飯菜和橙子的混合味道,兩人對著電視節目評頭論足,陸適就是在這樣聒聒噪噪的環境中睡著的。
睡得昏昏沉沉,忽冷忽熱,醒來時頭疼牙疼,左手還在掛著點滴,外麵似乎飄起了小雨,冷風吹得窗簾珠子稀裏嘩啦的響。
邊上高南正坐在那裏吃飯,見陸適睜眼,忙上前:“醒了?”
陸適擰了擰眉頭:“幾點了?”
“才下午三點,你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陸適說:“我上廁所。”
他的腿上有傷,走路不便,高南扶著他去洗手間,隔著門跟他講沈輝還在安排陸學兒的轉院事宜。
陸適一邊放水一邊聽著,尿完抖了兩下,舒了一口氣。洗手出來,又慢吞吞地躺回床上,說:“水。”
“我去買。”
對麵的病友一號在吃橙子,熱心地說:“走廊盡頭可以打水,微波爐也在那邊,你們熱飯就去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