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娃子
我是在陶家灣長大的,精神世界裏有著與鄉村動物割舍不斷的情結,經常想起那隻貓娃子便是這種情結的表現之一。
記憶的導火索是被城裏的一隻貓點燃的。那天,我路過這座城市的北關西路。在一家服裝店門口,看見一隻大白貓爬在門檻左側的地板上。時間正是中午,燦爛的陽光照在大白貓身上。
大白貓懶洋洋地半眯著兩隻紅紅的眼睛,似乎在睡午覺,又似乎在漫不經心地看著這個世界。它對出人服裝店的顧客毫不在意,一直趴在原地不動。
我發現大白貓的脖子上套著一個鐵項圈,鐵項圈上連接著一截鐵鏈,鐵鏈拴在靠牆的暖氣片上。
城裏的貓有城裏貓的難處,它被主人拴起來養著,不但失去了抓老鼠的工作,而且貓性子也磨掉了,沒有了那股活潑勁兒。這個貓隻是它主人的一個活玩具而已,或者是主人的一個精神寄托。
我不由得想起了陶家灣的那隻貓娃子。
那天,母親從親戚家回來,從嗚嗚作響的背包裏抖出一隻渾身閃著黑光的小貓。我高興極了,給它起名叫“貓娃子”。那時候,我們農村的孩子還不知道給動物起“菲菲”、“傑克”之類的名字。起初,貓娃子蜷成一團,躲在炕桌下麵不肯出來。我給它喂了幾根麵條,它才扭扭捏捏地爬出炕桌。也許貓娃子明白“吃了人家的嘴短”這個道理,對著我親切地“嗎喔”一聲,大概在說“你好”。
我非常疼愛貓娃子,經常把自己的飯倒一點給它。在我的特別關照下,貓娃子長得肥頭大耳,肚皮都拖到了地上。走路時搖搖擺擺,氣喘籲籲。我原以為它有了強壯的身體,就能把倉房裏的那窩老鼠消滅幹淨。可是,實踐證明我錯了,倉房裏的老鼠反而增加了七隻,甚至劉三虎家的老鼠也偷渡到我家的倉房來吃糧食。
貓娃子跟我一起吃,一起睡,形影不離。可能是它沒見過我抓一隻老鼠,我是它的主人,“主人都不抓老鼠,我也不抓老鼠。”我想,貓娃子在背地裏幾千遍地說過這樣的話。
倉房裏的老鼠們也是長腦子的,它們看到貓娃子不抓老鼠,越發肆無忌憚,翻箱倒櫃,胡來亂氣,鬧得我們家不得安寧。
父親很生氣,有一天他對我說養這麼個懶東西有啥用,你快把他送給周尕旦。”父親終於下決心逼迫我把貓娃子送掉。
周尕旦是父親的幹兒子,他看上了我們家的貓娃子,三番五次地哭鬧著向我父親要貓娃子,我硬是哭鬧著不給。這次父親鄭重其事地命令我,我很不情願地把貓娃子抱給了周尕旦。
貓娃子已經成了別人家的成員,我是不能再給它喂飯了。周尕旦雖然喜歡貓娃子,但他隻顧自己往飽裏吃,不給貓娃子飯吃。一個月後,貓娃子瘦得皮包骨頭,精神萎靡。有幾次貓娃子跑到我們家來,都被周尕旦抱回去了。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貓娃子偷偷溜到張福貴家,叼了他家剛出窩十來天的一隻小雞,躲到周尕旦家的莊門道裏津津有味地吃著。張福貴的妻子將貓娃子的罪惡行徑當場抓住,然後擋在周尕旦家的大門口大罵周爾旦一家。
當天,周尕旦的父親把貓娃子裝到麻袋裏,背到陶家灣後麵的懸崖上,狠狠地把貓娃子摔下去。後來,我和周尕旦到懸崖下麵的溝底裏找貓娃子的屍體,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據說貓有“九條命”,摔不死。無論怎樣,從此我再也沒有看見過貓娃子。雖然說貓娃子是自己毀了自己的一生,可是我和周尕旦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現在想來,無論是城裏的貓還是鄉下的貓,安分守己地抓老鼠就是好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