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灣的田野
在人們的印象中田野是個很大的概念,而在我的記憶深處,陶家灣的田野隻是一片草坡、一塊耕地和一條小路。這些是隨著時光的推移,有關陶家灣田野在我記憶裏沉澱下來的最具體的景象,或者說是陶家灣刻在我靈魂深處最明顯的印跡。
那片草坡在大人們看來並不大,方圓不過五六百米,但在孩童的眼裏是個大天地,也是個樂園。上世紀七十年代,我的父輩們都在生產隊的地裏勞作,常常照顧不上孩子,許多還沒有上學的孩子便到草坡上玩耍。
我童年的大多數時光就是在草坡渡過的。記不清是哪一年的夏天,我在草坡上遊蕩著,炎陽炙烤著我的臉頰,我就拔上長長的馬蓮草,雜亂無章地編織出一個草圈兒,當做草帽戴在頭上。然後在空曠的草坡上捉螞蚱,螞蚱機靈得很,我看它伏在草叢裏,就小心翼翼地把兩隻小手向它的身上覆蓋,它卻腰身一聳,嗖地一下跳出兩三米遠。
每當我費好大的勁兒捉到一隻螞蚱,就用細細的草葉拴住它的一條後腿,拽著它一瘸一拐地跳躍,這時我的內心裏充滿了勝利的快樂。一不小心,螞蚱掙斷腿子,飛走了。我把螞蚱留下的那條腿放在手掌裏,看著螞蚱的大腿不停地伸縮,我怎麼也想不通離開螞蚱的螞蚱腿子為什麼還能動彈。
對於陶家灣耕地的記憶比草坡就清晰多了。因為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陶家灣的耕地已經分到了各家各戶,我們家有了屬於自己的耕地。春末夏初,每當下午放學後,時間尚早,我就先到父母正在勞動的耕地裏。犁鏵翻過的耕地散發著清幽幽的泥香,我脫掉鞋子,光著腳丫,背著手,在鬆軟的土地裏走來走去,時不時還要翻幾個跟頭。
這是一片種著菜子的耕地,父親在前麵揚種子,母親隨後撒化肥。我也有事可幹了,那頭犁了地的騾子由我來看管。我緊緊抓住騾子的韁繩,心想一定要操心,決不能讓騾子從我的手裏早早跑到家裏去,因為父母收工時還得讓騾子馱那些農具。
整個下種期間,我出色地完成了看騾子的任務。當年秋天,我們家和全村所有人家的莊稼都獲得了大豐收。我們家的菜籽賣了好幾千塊錢,我們家終於買上了收音機。
我們家的那些耕地被父母操持得平平展展,散在地裏的石塊瓦礫都被揀出來堆在地邊的角落裏。父母知道,石頭上是種不出莊稼的。那些柔軟耕地裏長出的莊稼,一年年養育著我們一家。
陶家灣通往外麵世界的那條小路,從陶家灣村莊的山梁開始,依山勢而下,彎彎曲曲,像一條大癖蛇,與山下溝底的大路相連接。每當我向下順這條小路走向外麵的時候,是很輕鬆的,當我回來順路向上走的時候,卻極其艱難。
那年夏天,我高考落榜,拖著疲倦而樵悴的身軀從哈溪中學出發,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天高雲淡,麥浪翻滾,大地豐收的景象就在眼前。我的內心隻有失落和自責。
我到了陶家灣溝底,慢慢踏上那條向上進村的小路。到半山腰,碰見了路邊歇息的史大爺。他已經八十多歲了,頭發和胡子全白了。我坐在他身旁也歇下來。史大爺問我:“你胡眉拉茬的,今年考上了沒有呀?”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好說,“快了,快了。”
所有陶家灣的人們都和我一樣,沿路而去又沿路而來。幸運的是我通過上大學在外麵有了工作,更多的陶家灣人還要繼續在這條小路上來來去去。
一片草坡、一塊耕地和一條小路,也許不是陶家灣田野的全部,但我深深地記著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