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陶家灣的告白(1 / 1)

關於陶家灣的告白

陶家灣是我進人這個世界的第一個站台。

一次又一次,陶家灣將我打發出來,孤身遠去。我走過的路上,塵土飄揚,不知又會落到哪一個人身上。

陶家灣八十九歲的劉三爺幹完了他一生該幹的活計,似乎也就沒啥活頭了,但劉三爺沒有到門前的懸崖上跳下去,也沒有找一根繩子去驢圈上吊。

劉三爺活著,就有他的活頭和意思。我離開陶家灣的那個淩晨沒去跟劉三爺打招呼,我怕打擾他平靜的睡眠。以後的日子裏,我用漫長的時間讓陶家灣慢慢地進人內心,成為我靈魂溫暖的巢穴。

實話告訴你,陶家灣樸素得近乎渺小,它隻不過是北方天底下普通的村莊之一,像一個童話故事。

在陶家灣,常常會看到,包括劉三爺在內的老人們大多蹲在唐家的土牆根下打噸。幾條狗東闖西溜,沒有陌生人來時,它們找不到可幹的正事。花公雞領著成群的妻妾在村校的垃圾堆上胡逛蕩。村子裏的豬聚到周家門台下的土堆旁,哼哼唧唧,你拱我的屁股,我咬你的耳朵,活得輕閑而自在。青壯年男女都外出勞動了,我就不說出他們的姓名了,因為勞動的人把名字放在家裏就出去了,勞動不需要姓名。

這幾年我寫了幾篇關於陶家灣的小文章發表出去,許多熱心的讀者便向我打問陶家灣。他們充滿向往的心情和對文學真誠的關注令我感激不盡。

我毫不掩飾地說,陶家灣因了我的幾篇短文而有了些名聲,這不能不說是文學這一載體的功勞。我的寫作和我寫的事物是平凡的,隻有平凡也許就會更接近偉大。我從寫日日而叫的風到王七十二家那隻仰天張望的母狗,從寫父親挖藥材賣錢到母親為借不到我的學費而哭泣……我在努力用文字記述一個村莊的寒苦、一個普通農家在歲月時光中的生活片斷,真像那個年代的黑白照片,平凡而真實。

我寫陶家灣,與心靈有關。我出生在陶家灣,來來回回經過的是那幾塊耕地,那幾間土房,低頭抬頭看見的永遠是那一群人,我大部分精神的內容裏活躍著陶家灣的種種元素,這是一種古老卻充滿人情的元素,它讓我心懷土地、胸藏良善。

我能夠站在陶家灣村莊真實地說幾句話,然後四仰八叉地躺在火炕上悠悠地睡個大覺,天亮後陶家灣依然如故,柴垛上的七隻麻雀依然如故,我的肉體和心靈幸福地融入其中。我在曆年的寫作過程中說出了陶家灣農民們世世代代不懈努力的艱辛曆程。

我寫陶家灣,與我是農民的兒子有關。在人世滾滾的紅塵中,我遠遠地思念著我的父親王鳳山、母親周生蓮,他們憑什麼躋身於那平庸而又卓越的行列?他們用一生的汗水和期盼養育了我,他們用最誠實的勞動叩響精神幸福的門扉,誰能聽見那骨骼受損的陣痛?我滿懷深情的文字和流淚的燈光,讓他們高貴一次,除此之外,我拿什麼回報偉大的父母?

我寫陶家灣,與我的一個打算有關。以前我是在操練詩歌,那時候雄姿英發,情竇初開,詩成了最快捷的宣泄方式。後來歲數大了,由於我是改革開放後陶家灣第一個考上大學的農村青年,自然娶媳婦就不成問題。而和我同齡,甚至比我歲數大的小夥子有很多是光棍。為啥?

就因為陶家灣地處西部高原的一個高山尖上,僻背得很,能看見現代化的交通工具就是天上偶爾飛過的“一尺長”的飛機。

川裏人說陶家灣是個“碰死鳥兒摔死蛇”的地方,天哪!誰家的姑娘敢往這裏嫁。我在寫詩過程中產生同情心後,開始改寫散文,打算通過文字把陶家灣美化得鳥語花香、人傑地靈,讓川裏的姑娘們在讀了我的文章後紛紛嫁到陶家灣。

然而,多年過去了,陶家灣人們的生活雖然得到了大的改善,但由於這裏太偏僻了,與川區相比沒有好的前景。陶家灣先後有七位年輕媳婦丟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陶家灣依然存在著,我依然在描寫著陶家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