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請您投降
九爺的兒子在景區開了家影樓。九爺他們那一帶過去是抗日根據地,有山有水風景好,而且還有許多戰爭遺跡,比如布滿彈痕的老城牆、殘破的日本崗樓、八路軍老九團指揮部、地道等等。因為這些,所以政府便把這裏開發成了旅遊區,現在“紅色旅遊”叫得響,景區就越發火了起來,所以九爺的兒子才在這裏開影樓。
景區影樓好幾家,但九爺兒子的規模最大。攝像器材都是頂尖技術的新產品,樓內布景也很豐富,既可在樓內拍攝,也可在室外拍攝。但遊客大都喜歡到室外實景拍攝。背景是戰爭遺跡,照出相來很有紀念意義。為了滿足顧客的拍攝需要,這裏的影樓大都備有仿製的抗戰時的軍用品,比如八路軍穿的灰布軍裝,日本鬼子的黃軍服、長短槍、指揮刀等。穿上八路軍的衣服,倚在老城牆上哢嚓幾張,很是讓人興奮。
當然九爺的兒子也備足了各式各樣的仿製軍用品。
那天,九爺來到了兒子的影樓,九爺這是第一次來。
九爺進了門,兒子正忙,見老爹來了,臉上堆了笑就要去攙扶。九爺說:“你忙你忙,甭照顧我。”九爺把挎包放到桌上,就開始滿樓溜達,眯著老眼望這望那。那些漂亮的布景,亮閃閃的玻璃櫥窗,放得老大的樣品照,令九爺處處感到新鮮。九爺走到服裝櫃前,摸著那些八路軍的衣服說:“是這個樣子的,跟真的―樣。”又望望旁邊的日本兵的軍大衣說,“小鬼子的衣服也真真的。”說著,臉竟抽搐了一下。
這時,進來兩個半大小子,兒子趕忙笑臉相迎。一個小夥子指著鬼子服裝,朝同伴說:“穿這?”同伴說:“行,穿這。”兒子喊聲“好嘞”!就把日本軍服一件件用杆子挑下來遞過去。倆小夥子很興奮地就穿上了日本將校服,戴上日本軍帽,穿上大馬靴,每人還拿了一把指揮刀,一個小夥子抽刀喊了聲“喲西”,很興奮的樣子。望著眼前的兩個“皇軍”,九爺眉頭擰了個症瘩。九爺這時候想起,有次他去縣城,在一家照相館的櫥窗裏,曾看到過這樣的“皇軍照”,一個稚氣未脫的男孩穿著日本兵的衣服,笑得一臉燦爛。當時九爺真想砸了那個櫥窗。
兩個“皇軍”出了門準備實景拍照,兒子脖子上掛上相機正要跟出去,卻被九爺叫住了。九爺指著兩個“皇軍”的背影說:“這個,你也拍?”兒子說:“嗯,有錢幹嗎不掙?”九爺無言,剛要再說什麼,兒子已經出去了。九爺氣得在屋裏轉了個圈兒,背起挎包想回家。走出門,覺得還是和兒子打聲招呼好。見兒子正在和兩個“皇軍”很熱烈地交談著什麼,便在一邊等待。隻聽兒子說:“兄弟,咱不能再讓小鬼子威風啊!”九爺往跟前湊了湊。“俺們這一帶的影樓都有規定,隻要穿日本兵的衣服,就不能耀武揚威,不然我不掙這份錢!”兒子說著高舉起兩手。一個“皇軍”學著兒子的樣子舉起了手,又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下了,說:“理是這個理,隻是死板些。我去換套衣服。”說完跑回影樓,一會兒就走出來一個拿駁殼槍的“八路軍”。兒子說:“對,這樣好!”
倆人很快擺出了造型,“八路軍”用駁殼槍對準“皇軍”的腦袋。兒子喊一聲:“兄弟,請您投降!”那個“日本鬼子”吐下舌頭,脖子一縮,乖乖舉起了雙手。兒子按動了快門。
九爺望著兒子導演的這一幕,臉笑成了一朵花。
退不回去的小票
抗戰初期,淶陽釜山一帶曾駐守著宋哲元部隊的一個連。連長姓曹,叫曹大方,山東人,長得牛高馬大,又使得一手好槍法。他有長、短槍各一支,短槍自己拷著,長槍由通信員給扛著。他曾用那杆長槍敲碎了四名日軍指揮官的腦袋,那長槍便被看成了寶貝,通信員給它裹上大紅綢子,曹連長在前麵走,通信員扛著裹了大紅綢子的長槍跟在後邊,人和槍都顯得很威風很榮耀。曹連長當過土匪,是被“收編”到國軍的。他帶兵打仗的方法與別人不同,講究“重賞”,對打仗立功的戰士獎現大洋。戰鬥之後,他讓戰士們列隊,用筐抬過洋錢,高聲叫立功戰士的名字,報出獎勵數額,叫到誰,誰出隊自己到筐裏取錢,有時候一場獎勵下來,能發出好幾筐錢。
這些錢大多是財主們捐的。但曹連長常打勝仗,獎金發得多,財主們多次捐錢,就有些吃不住了,曹連長的獎金就越來越沒著落了。曹連長到底是土匪出身,脾氣很大,便開始給財主們
挨家攤派。這樣做便得罪了不少人,財主們開始和他暗中較勁,曹連長從他們口袋裏掏錢越來越困難。他很惱火,打聽出了領頭跟他作對的人的名字。那個老財姓金,外號“金疙瘩”。
曹連長決定收拾他一下,綁他的票。
曹大方招來幾個親信,把想法一說,大夥兒個個大眼瞪小眼。有人說,咱畢竟是正規軍,怎麼能幹土匪的勾當?曹大方說現在是非常時期,就要采取非常的措施。幾個親信不好駁他麵子,點了頭。
一個深夜,幾個親信換上便衣,蒙住頭臉,扮成土匪躥進金疙瘩家,綁了十歲的小少爺金旺。在門上貼了條子^限三日內帶一萬塊大洋到釜山靈泉寺贖人,否則撕票。
接下來,曹連長開始耐心等待。他每天派兩個便衣到靈泉寺等金家來人。第一天,沒等著,第二天,還是沒來。曹大方隻當金家一時湊不夠錢,便耐心等到了第三天。天半黑,果真等到了金家人。
來的是兩個年輕女人,一主一仆,女主人自稱是金疙瘩的三姨太,金旺的媽媽。三姨太麵色潮紅、氣喘籲籲,她淚水漣漣地央求先見兒子一麵。“土匪”問她帶錢了沒有,她搖搖頭,又趕緊點點頭,慌忙從手上擼下金戒指和手鐲,又摘下耳環,用手帕托過去。“土匪”說不夠。三姨太撲通便跪下了,淚如雨下。“土匪”見她實在可憐,拍拍手,另一“土匪”拉著孩子從隱藏處走出來。三姨太見著兒子,一把摟過來又是一陣大哭。“土匪”拉回了金旺,說:“快去湊錢吧。”三姨太定定神,哽咽著說:“實不相瞞,
幾位大哥,金疙瘩是不會贖這孩子的。”
“土匪”問:“沒錢?”
三姨太說:“到這時候,我也就說實話吧,因為這孩子是我和別人所生,不是金疙瘩的骨血。金疙瘩知道內情,早有害這孩子的心。隻是他多少有些怕我娘家哥哥,也就是孩子的舅舅,因為我哥哥在省城當官。否則,老東西也許早就下了毒手。老東西巴不得你們撕票呢!我好不容易偷偷跑出來見你們,還是請幾位大哥把孩子還給我吧!”
兩個“土匪”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結果,想了想,對三姨太說要回去商量商量,拉上“票”走了。
聽了兩個“土匪”的彙報,曹連長托著腮幫子琢磨了會兒,說:“說不定是金老財在玩把戲,想把‘票’騙回去。再等兩天。”便派人摸黑在金家的院門上又貼了張條子,話說得更狠。足足等了兩天,仍不見金家來人,這下曹連長才相信三姨太說的話是真的。
曹大方發了愁。綁票的目的是為了嚇唬嚇唬金疙瘩,要他拿錢。錢沒得到,“票”怎麼處理?他在房中轉了三圈,最後撓撓頭,罵聲娘,決定把“票”退回去。
天明,曹連長派一個姓張的班長帶幾個弟兄去送孩子。上次進了“土匪”後,金家提高了警惕,大白天也要關緊大門,房頂上加了持槍的家丁。家丁見來了一夥當兵的,忙向金疙瘩報告。金疙瘩上了房頂,靠在炮台上向外觀瞧。張班長把孩子拉到前麵,朝他們喊道:“我們是國軍,剛才打散了一夥土匪,救下了
你家少爺,快開門,把孩子接回去,你家主人該謝我們幾個大錢。”金疙瘩本來正盼望著土匪“撕票”,誰知金旺被國軍救了,很生氣,直直腰,朝外喊道:“蒙誰?我知道你們是土匪扮的,想騙開我家門,甭想!”說完示意家丁朝天放了一槍。張班長大怒,罵聲“王八蛋”,舉槍打掉了金疙瘩的帽子。
這時,忽然傳來一陣哭聲,三姨太踉蹌著上了房頂,朝張班長他們喊道:“國軍老總,謝謝你們救了我孩子。”張班長說:“孩子放在這兒,我們走了。”剛走了兩步,卻又停下了,他經曆了綁架金旺的全過程,知道小金旺的身世。他斷定金疙瘩是故意找碴兒不開門。他想,金疙瘩如此仇視金旺,說不定哪天金旺的舅舅不當官了,老東西就真的敢害了他。張班長心腸一軟,決定把孩子還抱回去。金旺還沒走遠,張班長把他追了回來,一把扛在肩上,朝三姨太喊道:“我們先替你養著。”說完領人回去了。
為什麼國軍又把孩子抱走了呢?三姨太茫然不解,金疙瘩更是不明白。
曹連長望著退不回去的“小票”,哭笑不得。不過他很快又有了一個新想法:收留這個孩子。曹大方結婚多年,老婆卻不生養。他覺得這票綁得離奇,似乎注定了自己和這孩子該有段奇緣。他對金旺說:“有些事情你不懂,有人要害你,我們都在保護你,所以這段時間你見不著娘,但你要聽話,不許亂跑。”金旺忽閃著一雙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曹大方拿來一件軍衣給他穿在身上,雖然是最小號的,但仍遮住了他整個屁股。從此後,曹大方隊伍裏多了一個娃娃兵。幾天後,部隊轉戰北平。行軍時,金旺走累了,曹大方便叫幾個身強力壯的士兵輪換著背他。遇有戰事,便把他藏起來。這樣過了兩年,曹連長和金旺竟培養出了父子般的親情,曹大方就認金旺當了幹兒子……他親傳幹兒子槍技,金旺悟性挺高,很快練成了“亂點鴛鴦譜”的神槍絕技,雙手打匣槍,爆豆子般點射,準頭比幹爹還高。後來曹大方當了團長,金旺也正式入了軍籍。這時候,曹大方告訴了金旺的身世,末了說:“別恨我!”金旺聽罷,呆了,接著便流著淚說:“我怎麼能恨幹爹呢,綁票是壞事,但對於我是好事,是幹爹救了我。”為了表達對幹爹的感激,金旺改姓“曹”,成了曹旺。他說:“我本來就不姓金。”由於作戰勇敢,十七歲那年曹旺便被破格提升為排長,打完日本後,十八歲的曹旺當上了營長。隻可惜,這時候幹爹曹大方已經犧牲了。
不久,曹營長調回淶陽駐防。他急切地想見自己的母親,要跟金疙瘩算算老賬。曹營長率領護兵們威風凜凜地朝金家大院走去。遠遠地望見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院落,曹旺百感交集。進院見了母親,母子抱頭痛哭。這時母親告訴他金疙瘩早死了,曹旺恨恨地攥攥拳頭。金家的兒孫們聽說失蹤多年的金旺帶兵回來了,嚇得都躲在了房裏不敢出來。護兵們喊出眾人。曹營長見他們個個體似篩糠,心中很是覺得痛快。
曹營長望著金家偌大的家業,童年的記憶越來越清晰起來,他又想起了自己曾是幹爹退不回去的“小票”。
他踱向金家大少爺,拍著他肩膀說:“大哥是不是受了風寒,怎麼渾身哆嗦?我和你們可是一個爹的親兄弟啊!”說完背過身
去,圍著院子開始溜達,猛地又一回頭,說:“宅子裏住這麼多人,不擠嗎?”幾個護兵互相看看眼色,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嘩啦啦拉起了槍栓。大少爺聰明,略一思索,忙說:“老兄弟在外辛苦多年,是該好好享受享受了!”其他人也終於“恍然大悟”,忙齊聲附和,接著各回房中,拿了幾件衣服出了金家大門。
曹旺朝母親笑笑,又朝天作了個揖,高喊了一聲“幹爹”。
啞巴孝子
啞巴孝子的名字叫關愛。四歲那年,關愛的爹病逝了,自此便與寡母相依為命。
關愛家住在淶陽城西距城五裏之地的桃花莊。關愛每天進山砍柴,然後挑到城裏去賣。每天進城賣柴前,都要問詢母親買回何種吃食,如果他娘用手比畫一個圓圈,便是想吃饅頭,平伸手掌,則是要餅吃……關愛得了母命,必從城中買回,不敢有絲毫馬虎。
關愛是個聾啞人,沒法跟娘說話,娘常感到悶得慌,關愛就一心想給娘解悶。那天,城裏齊老爺要娶兒媳婦,買了關愛十擔幹柴,關愛挑柴進了齊老爺家,見好多人圍著一隻鳥兒看,那鳥兒嘴巴一張一合地喊“你好”、“歡迎”,觀者無不歡笑。關愛雖然又聾又啞,但心眼兒極靈,他早知有一種會說話的鳥兒,見此情景,便知眼前就是這種鳥兒。關愛送完柴,齊老爺給他錢時,關愛一個勁兒搖頭,指著八哥一陣比畫,齊老爺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一這啞巴想要這隻八哥抵那十擔柴錢。齊老爺點頭答應了。
啞巴得了這隻八哥,心裏樂開了花。這以後,關愛他娘終於有了一個說話解悶的伴兒,盡管八哥隻會說幾句話,但足以令老人歡喜不盡了。
關愛娘七十八歲作了古,關愛哭成了淚人。關愛家窮,眾鄉親感念他是個大孝子,湊錢為他娘買了口薄板棺材。眾人將他娘抬進棺材就要送葬,關愛卻不許,雙手卷成喇叭筒狀放在嘴上,趴在地上不住地給鄉親們磕頭。鄉親們明白了一一啞巴講排場,想請吹鼓手吹吹打打熱熱鬧鬧送他娘^這啞巴兒子真是孝順到了家。鄉親們勸他說:“咱窮,比不得那些有錢人,排場不得。”關愛隻是搖頭大哭。
這時,一個長有絡腮胡子的陌生大漢走進關愛家。大漢拍打一下棺材,又望望關愛,對大夥說:“這人可是關孝子?”眾人點頭。大漢說:“我出錢,辦理老娘的後事。啞巴要什麼,就辦什麼。”鄉親們把大漢的話比畫著告訴了啞巴,關愛趴在地上給大漢磕了幾個響頭。這時大漢提出了一個條件^安葬老人後,關愛得跟他走。
大漢從衣服裏摸出一包銀子散發給鄉親們,說:“煩勞老少爺們兒幫助操辦。”眾人趕忙張羅,沒多大工夫,便在關愛家的茅草屋前搭起了靈棚,又買來了上好的柏木棺材,接著吹鼓手也請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兒,關愛他娘在鼓樂聲中體體麵麵地下了葬。
其實,那陌生大漢名叫王鷹,是個落草為寇的山大王。王鷹手下有百八十號人,把持著淶陽西山一帶。王鷹同關愛一樣,也是大孝子,也是父親早亡,如今與寡母一同住在山上。王鷹自知當土匪終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便想著給老娘找條後路。關愛的孝名盡人皆知,王鷹就想把關愛弄到山上,一旦自己遭了不測,讓關愛像照顧親娘一樣照顧自己老娘的後半生。那天,王鷹聽說關愛的娘去世了,覺得機會到了,便仗義疏財,幫關愛操辦喪事,讓啞巴孝子對他辱恩戴德。
關愛帶著他的八哥隨著王鷹到了山上。王鷹把關愛領到娘跟前,老太太也是善心人,對關愛極好,關愛對老人也伺候得盡心盡力,一老一少感情越來越濃,最後老太太幹脆認關愛做了幹兒子。王鷹雖然是個土匪,但從不禍害窮苦百姓,打劫的對象都是惡紳大戶。由於經常在外,王鷹難得與娘見上一麵,好在老娘有關愛照看著,自己也就放心了。
就在關愛上山剛兩個月的一天深夜,官軍忽然圍剿了西山。王鷹邊帶人廝殺,邊派人去通知關愛和老娘快跑。關愛得了信兒,背起幹娘架著八哥趕忙順一條秘密小路下了山。
關愛背著幹娘跑了十幾裏,最後找了個山洞躲起來。老太太腰上纏有一個布袋,裏麵裝了些金銀細軟,那是王鷹提前給她備下的。
老太太就用這些錢托人去城裏打探消息,得知王鷹最終被官府拿獲,正押在縣衙大牢,一個月後便要問斬。老人知道兒子死定了,自己也不想再活下去,哭喊著幾次想上吊,都被關愛救下
了,關愛心如刀絞。
這天,關愛帶著他的八哥去大牢見王鷹。王鷹給關愛一個勁兒磕頭,說:“兄弟,老娘就交給你了。”關愛將八哥朝王鷹眼前一晃,指指八哥的嘴,又指指王鷹的嘴,咿咿呀呀又比畫了好半天,王鷹含著淚點點頭,然後對著八哥一遍遍地說:“娘,我是鷹兒,娘,好好活著……”關愛一連十幾天帶著他的八哥去看王鷹,等到王鷹問斬之時,那隻聰明的八哥已將王鷹的話學得惟妙惟肖:“娘,我是鷹兒……”如果閉著眼睛聽,還以為說話的就是王鷹本人呢!
自此後,王鷹他娘便把八哥當成自己兒子的化身,再也不去尋死了。關愛也果真像對待親娘一般孝敬幹娘,直到為老人送終。
儒匪
梁柯,字臨風,淶陽仙坡人氏,文武全才,至於為何淪為匪盜已無法考證。梁柯肚裏有貨,行為舉事愛動腦筋,活兒幹得幹淨利落,很快便成了氣候。官府數次對他圍剿,均被他逐一化解,梁柯在黑道中闖出了很大威望。
雖然是個匪盜,但梁柯全無凶神惡煞之氣。他儀表清秀,風流雅俊,舉手投足盡顯儒家風範。他常穿一青衫,拿一紙扇,扇麵繪有《梅蘭圖》,香梅幽蘭,秀肌豐骨,為他親手所畫。畫旁配有一詩:蘭有同心語,梅無媚世妝。字體銀鉤鐵畫,也是他的手筆。
梁柯是文人,便多少有些文人的癖好。他喜好風月,隔三岔五便喬裝打扮一番後赴青樓尋樂子。姑娘們見他器宇軒昂,隻當是哪家有錢人家的公子,都竭盡所能投其所好。梁柯憐香惜玉,更會哄女人開心。但遇紅顏知己,總要作詩稱讚姑娘的美貌。“紅樓星月啟瓊筵,碧玉蓮花正妙年”,“芙蓉為臉玉為膚,遍體凝脂潤若酥”,都是他乘興而作的。就因這喜好,梁柯得了個“風流儒匪”的雅號。
這幾天,梁柯顯得焦躁不安。不久前,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消息傳到淶陽,山寨眾匪個個義憤填膺。幾位弟兄趁打劫一惡紳之機,順手點了城西洋人教堂。沒想到教堂有準備,洋人動用了火器,官兵也聞風助陣。形勢危急,眾匪逃散,但陸六、陸七兩位兄弟卻負傷落入敵手,被押人縣衙大牢。知縣姓馬,外號“馬大帽子”。此人心狠手辣,一貫魚肉百姓,梁柯曾劫過他一車運至山東老家的贓銀,馬知縣早就對梁柯一幹人恨之入骨。兩位兄弟落入虎口,如不搭救,必定死路一條。梁柯曾帶人去救,不但人沒救出,反倒差點兒又搭進一條兄弟的性命。陸六、陸七生命危在旦夕。
梁柯決定綁票,然後以“換票”救回兩位兄弟。這天深夜,幾名好手悄然潛入知縣家。半夜時分,眾匪得手,用麻袋裝了一人扛到山寨。梁柯命人解開繩子,看清袋中竟是一女人。一匪說:“這馬老官也太大意,兄弟們不費吹灰之力便背回了他的小老婆。”一匪將火把湊近,梁柯望去,見這女人明眸皓齒,豔影鴻翩,大有傾城之色。由於受到驚嚇,女人渾身瑟縮,雙目惶恐,反倒更顯得楚楚動人。梁柯親自給女人鬆了綁,而後躬身施禮,說:“夫人受驚了!”接著對眾匪說,“快請夫人進房休息。”眾匪哄笑:“老大,莫不是要睡這婆娘?”梁柯喝住:“莫胡說,休玷汙了夫人的名節。”
梁柯親自端了飯食送入房中,對女人說:“夫人莫怕,在下全無傷害夫人之意。”女人驚恐地望了他一眼。梁柯又說:“恕在下眼拙,您一定是七夫人。”女人一驚:“你如何知道?”梁柯說:“早聽說馬知縣娶了位才貌俱佳的七夫人,也隻有七夫人才會有您這樣的風采。”梁柯始終彬彬有禮,七夫人臉上漸漸消失了惶恐之色,又聽到梁柯稱讚自己的美貌,臉上竟露出了些許歡喜。梁柯說:“觀玉顏聽清音乃人生兩大樂事,不知夫人能否屈尊撫琴一曲,讓梁某大飽耳福?”七夫人點點頭,梁柯忙取來古箏。七夫人輕舒玉指挑抹撥揉,便有金聲四逸,淒淒切切,如泣如訴。一曲彈完,梁柯擊掌叫好:“夫人這曲《漢宮秋月》情思悠長,韻味飄逸,使‘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宮苑畫麵盡現眼前,令人淚灑衣襟。”七夫人說:“公子如此通曉音律,讓小女子好生敬佩。早聽說梁公子有膽有識,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這話令梁柯很是興奮。
這晚,梁柯與七夫人便在房中彈琴賦詞,吟詩弄月。梁柯談吐灑脫,善解人意,很是令七夫人愛慕不已;七夫人細語鶯聲,千嬌百媚,梁柯也早已心旌搖蕩。二人彼此傾心,共沉溫柔鄉裏。不知不覺,天已黎明,梁柯站起身說:“夫人,我已給知縣大人下了帖子,如馬大人答應換人,夫人今日即可回府。”七夫人黯然神傷,低聲說:“今日便與公子別過了嗎?”梁柯說:“梁某要為兩位兄弟考慮。”
日上三竿,陸六、陸七兩兄弟踉踉蹌蹌跑回山,二人剛見梁柯便一頭撲在地上。梁柯大吃一驚,仔細一看,見兩人臉色鐵青,顯然是中毒而亡。一匪搜尋二人屍身,發現一信,梁柯忙拿
過來觀看
馬某身為朝廷命官,豈能為一賤女人放縱惡匪?今日正告梁氏眾匪,盡快投案自首,否則陸氏二匪下場即是眾匪來日之結局。
眾匪大怒,指著七夫人說:“殺了這賤女人,為兩位兄弟報仇。”梁柯說:“她已被馬老官拋棄,殺她馬老官不會心疼。若枉殺一弱女子,傳出去反而令人笑話!”眾匪茫然。
梁柯散了眾匪,進屋後對七夫人說:“夫人在此終究逃脫不了危險。”七夫人哭了,說:“除了公子,小女子終生已無所依。公子何不帶小女子一起逃走?我們隱姓埋名,小女子願一生侍候公子。”梁柯犯了難。七夫人擦擦淚。“你滿腹才學,就甘願一生為匪?”這話戳到了梁柯痛處,他略一思索,便咬牙說:“也罷!我沒能救出陸六、陸七,使兩位兄弟喪命,已沒臉麵再做山寨之主。”七夫人雙手端過一杯酒:“我們今夜就走,小女子以此酒為公子壯行。”梁柯接過,手腕一翻酒杯便見了底。
梁柯攜著七夫人一路狂奔十餘裏,七夫人說:“歇歇吧!”梁柯卻一頭栽倒。這時,四周一片火光,馬知縣帶人圍了上來。
知縣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七,你立了大功。咱這‘百步倒’真靈驗!”他又一指梁柯,“這情種到底死在‘情’字上。”七夫人說:“老爺,您可許了我五千兩銀子!”
馬大帽子說:“老七,你也是個賤種,恐怕早和這‘風流坯子’
蓋上一條被子了吧?”
七夫人說:“老爺怎麼可以這樣說?”
知縣“呸”一聲:“我馬某怎麼能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留你在身邊豈不讓人恥笑?你倒不如與這‘風流種’一道去陰間快活!”
七夫人趴在梁柯身上哭了。
這時,梁柯忽然睜開了眼,一翻身站起來,猛地握住七夫人雙手說:“夫人,你可看清了馬老官這奸人的用心?夫人隻不過是他的一粒棋子。”
七夫人大驚:“你沒……死?”
梁柯說:“我若死了,誰來照顧夫人?”
他又對驚呆了的馬大帽子說:“我早知事情蹊蹺,馬大人一向防範嚴密,我等怎能輕易就綁了七夫人?陸六、陸七已死於毒藥,梁某豈能不防?”他朝驚魂未定的七夫人說,“夫人給我酒時,雙手顫抖,目光遊移,可見夫人內心矛盾,舍不得讓梁某赴死……梁某今日隻聽你一言,可否願與我長相廝守?”
七夫人使勁點點頭。
馬知縣嘿嘿一陣冷笑:“果真是‘風流儒匪’,死到臨頭,還有心思風花雪月!”
梁柯也一聲冷笑,然後猛喝一聲:“弟兄們一”
話音剛落,身後呼啦啦擁出眾匪。梁柯一抱拳:“兩位兄弟的大仇留給弟兄們報了!”
說罷,抱起七夫人,身形一晃,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彭道長治病
彭道長,淶陽太虛觀觀主,六十歲開外,體態清瘦,三綹長須已近花白。他那土布道衣總是洗得幹幹淨淨,鞋襪也一塵不染,人顯得格外精神利落。
太虛觀是淶陽最大的道觀,坐落在縣城北側,占地足有百畝。觀內座座殿宇飛簷鬥拱、雕梁畫棟。太虛觀興盛了數百年,香燃罄鳴,聲動四方,可惜後來由於連年戰亂,逐漸冷清下來,連道人也越來越少。到了清末民初,就隻剩下彭道長獨守空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