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道長是位書畫名家,而且頗懂醫術。他最擅長治兒科病,特別是小孩子常得的“痄腮”(腮腺炎)之類。藥是他自己采來的,曬幹後研成粉末。這些藥他並不裝進藥瓶藥罐裏,而是倒進裝滿墨汁的硯台裏,攪勻了,使墨汁和藥末合二為一,彭道長管這叫“墨藥”。彭道長就用這墨藥治病,也用它作畫,所以彭道長的書畫聞起來既有墨香,也有藥味,很特別。彭道長主要作人物畫,也畫動物和山水,寒江釣叟、捉鬼鍾馗等各色煙嵐人物無一不精。道長作畫時神情專注,一畫就是大半天。這時若遇父母帶患有“痄腮”的孩子來看病,他便提筆在孩子腫脹的小臉上麵輕輕勾畫塗抹幾筆,細看,畫的竟是鳥兒或貓兒狗兒之類的小動物。父母看了,嗬嗬一笑,孩子對著銅鏡一照,也嗬嗬笑,這一笑,病就好了一半。回家不過半天,臉蛋兒便消了腫,再睡一覺,保管好利落。那些年,常見孩子們從太虛觀走出來,臉蛋子上黑乎乎地畫著貓兒狗兒。誰見了,都會扳過孩子的頭瞧瞧,瞧了便笑,笑過便說:“道長看病作畫兩不誤,真是絕哩!”
彭道長用的筆是他自己製的。
彭道長人聰慧,幹什麼琢磨什麼。製筆最好的原料是狼毫(黃鼠狼的尾巴毛;!,太虛觀年代久遠,院內自然少不了蟲鼠之類的野物,彭道長發明製作了一個專門捕捉黃鼠狼的竹夾。竹夾四四方方,以竹板作框,竹條作彈簧機關,疊放時邊長半尺,支開來便長一倍。竹條竹板上都用棉絮纏繞,目的是怕夾傷黃鼠狼的骨頭。彭道長把竹夾放在黃鼠狼經常出沒的地方,等到半夜,便有獵物上鉤。道長捉了黃鼠狼,並不傷害它,隻用剪刀剪其幾縷尾毛,便打開竹夾放生。彭道長心善,他之所以自己製筆而不買筆,自有他的道理。他說,世人取狼毫,總要傷害黃鼠狼的性命,從市上買筆,那是助紂為虐。彭道長用他自己製作的狼毫小楷飽蘸墨藥創作了許多書畫精品。這些作品柔中帶剛,古樸大氣,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而且墨藥奇特的香氣有驅蚊蟲之功效。所以彭道長的書畫極受歡迎,懸掛他的畫當時在淶陽成為一種時尚,許多作品墨跡未幹便被人求去。
這一年,袁世凱複辟當上了皇帝,這一醜劇激起了全國人民的一致憤慨。反袁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淶陽百姓也口誅筆伐融入反袁洪流。那幫文人,更是將他們的討袁檄文貼滿了大街小巷。
那天,彭道長起了個大早,洗漱完畢後,閉門謝客,研了一缽的墨藥,又搬出一大摞宣紙,將狼毫放人清水浸泡。接著從身上掏出一塊“袁大頭”,“袁大頭”銀圓屬新幣,圖案是“袁大總統”的頭像。彭道長這枚銀圓簇新溜光。彭道長指捏“袁大頭”,伸直胳膊望一眼,曲指將銀圓彈出,那銀圓飛向水盆,“噗”的一聲沒人水中。
彭道長吮筆理紙,蘸墨懸腕,筆走龍蛇,勾畫點描,旋即便勾勒出一幅圖案,再題上兩行字,一幅書畫作品便完成了。此時彭道長並不歇息,抻紙再畫,須臾又是一幅……如此,那一大摞宣紙逐漸由厚變薄,至薄暮時分,已用去十之七八。彭道長伸腰舒臂,吃兩塊麵點,掌燈,複又伏案。此時,彭道長那清瘦的身影被燈光映到牆上,有節奏地晃動著,空靈而又飄逸……終於,百張宣紙用盡,一缽墨藥也剛好用幹。彭道長放卞筆,拍拍手,頗有些興奮,隨意抻幾張畫排列開來欣賞一番^那畫麵竟是一樣的圖案,一水的袁世凱頭像,竟如同一塊刻版印出的。不過奇怪而又滑稽的是,袁世凱那光溜溜的大腦袋竟長在了烏龜身子上,旁邊還有兩句詩:淹死袁大頭,治病不用愁。
第二天早晨,淶陽數百戶人家都從自家院子裏檢到了一張“袁大頭”畫像。官府聞訊,立馬去抓人,然而太虛觀早已人去樓空。
官府挨戶搜尋,大部分袁大頭畫像被收繳,但也有少許僥幸保留了下來。“淹死袁大頭,治病不用愁”,淶陽百姓逐漸悟出了這詩句的道理。誰再得了“痄腮”,他們便把畫像泡到清水裏攪爛,直到清水變成黑色,用這黑水塗在腫臉上,竟是治一個好一個。
其實淹死袁大頭”的意思還不僅僅是為了治病這點。後來,蔡鍔組織護國軍討袁,隻做了八十三天皇帝的袁世凱在全國人民的唾罵聲中一命嗚呼了。袁大頭怎麼死的,還不是淹死的!啥淹的?全國人民的口水唄!
未卜先知,彭道長實在是高!
蕩氣回腸的情書
自打民國七年淶陽設立郵局那日起,莊向晚便與老母在局門口為人代寫家書。
莊向晚,字弱岩,號遠帆。向晚家曾為淶陽大戶,其父莊澤中過秀才,所以莊家又稱得上是書香門第。莊澤與向晚之母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一生未曾納妾。閑時,莊澤便教夫人習文斷字,所以莊夫人粗通文墨。
莊向晚是獨子,母親生他後便再未開懷,然而可惜的是莊向晚是個聾啞兒。莊氏夫婦苦不堪言,但夫妻二人很有見地,對兒子悉心嗬護,一心要讓兒子多長些本事,以此彌補人生缺憾。所以從莊向晚三歲起,莊氏夫婦便尋覓飽學之士教授兒子,然而淶陽滿腹經綸者不少,但均不懂特教之道,正在夫婦二人一籌莫展之時,一雲遊僧人來莊家化緣,見向晚聰明伶俐,便自薦為師。此僧在莊家居住數月,憑一套特殊方法對向晚施教,使其掌握了習文之法,之後,僧人便不辭而別。莊向晚突破了語言障礙,便又拜淶陽幾位大儒為師,學業大進,十一二歲便寫就一手好文章。據說他十二歲那年曾賦詩八首以讚淶陽八景,一時傳為美談。後此八詩皆收錄於《淶陽縣誌》,傳承後世。淶陽百姓皆知“無言才子”莊向晚大名。人們都說,莊向晚要是參加科考,最少也能拿個探花。隻可惜,因身有殘疾,莊向晚不能參加科考。莊向晚十六歲那年,父親莊澤不幸病逝,由此家道中落,無奈,莊向晚與母親才打出了代寫家書的招牌以謀生計。
莊向晚風流俊雅,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書卷氣。客人到來,須向莊母敘述所寫內容,莊母便打著手勢給莊向晚翻譯,莊向晚看後點頭,略一思索,便凝神落筆。莊向晚寫家書就如寫文章,無不字斟句酌,講究神韻和抑揚頓挫,每封家書都是文采飛揚。完畢,由母親給人讀一遍。客人滿意了,摸出銅板,莊向晚便雙手托起一方潔白的手帕恭恭敬敬接了。以白手帕接錢自有其含義,意思是說,雖然我們地位卑微,但這錢卻掙得幹幹淨淨。
挨郵局南側,便是城中繁華之地,其中有一天香樓,為青樓。天香樓的花魁名喚姿兒。
這日,姿兒來找莊氏母子寫家書。姿兒削肩細腰,腮凝新荔,俊眼修眉,的確傾城國色。莊向晚望她一眼,不禁坪然心動,禁不住再望一眼,姿兒便紅了臉。
姿兒來給她的表哥寫信,信是情書。姿兒說:“世濟表哥,你雖有殘疾,但表妹不嫌……”姿兒一路說下去,莊母便不停地給向晚打手勢,莊向晚不住地點頭,接著落筆,便滿紙柔情。姿兒隔三岔五便來寫信,向她的世濟表哥傾訴衷腸。後來熟識了,莊母便與她多了些交談,才知她是青樓女子。莊母說:“你家表哥真有福分,修了你這個知己。”姿兒臉一紅:“表哥是聾啞人,如同你家公子。”
莊母把姿兒的話用手勢告訴莊向晚,莊向晚一臉驚訝。
姿兒說:“我家表哥雖有殘疾,但風流儒雅、博學多才,非一般凡夫所比。姿兒重人品才學。姿兒不幸墮人風塵,淫聲蕩語充斥耳鼓,倒希望耳邊清淨。”這以後,再為姿兒寫信,莊向晚便對眼前的女子多了層敬重,筆墨更為流彩飄香。
又一日,姿兒雀躍而至,手中多了一封家書,她興奮地告訴莊家母子,她的世濟表哥回信了,要莊母讀給她聽。莊向晚和母親接過信,剛讀幾行,二人便微微變了臉色。這信竟是表哥給姿兒的絕情書,信寫得很委婉,但意思卻明了不過一一世濟表哥說自己雖有殘疾,但心懷高遠,一生清白,縱然孤身一生,亦不與風塵為伴。
莊母剛要讀出聲,莊向晚卻碰碰她的手臂。莊母便與莊向晚默默把信讀完。莊氏母子很是為姿兒傷心。莊母望望兒子,莊向晚向她打了個手勢,莊母便說:“姑娘,你家世濟表哥在問……你好,他說他一直惦記你……”姿兒先是驚訝,繼而燦爛一笑,高興地去了。
姿兒一走,莊母便唏噱不已,莊向晚亦唉聲歎氣。接著母子二人又犯了愁一~騙人總不是辦法,如何把真相告訴姿兒?
第二天,莊氏母子便少了精神。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為母子送來一信,未等問話,便笑笑扭身走了。信一打開,便有
一股幽香襲來。信的字體娟秀清雅。母子二人認真讀下去
莊公子台鑒:
莊公子高潔俊雅,博學多才,小女子仰慕巳久。小女子雖無大才,但粗通文墨,讓公子代寫家書屬故意而為。小女子世上巳無親人,“世濟”表哥純屬杜撰。小女子如此做是在讓公子知道,聾啞人值得我愛。後小女子自撰絕情書讓公子及老夫人展讀I是在告知公子,我與“表哥”巳無瓜葛,公子便有了與小女子深交的機會。
然而,公子不忍傷小女子的心,編造謊言善意欺騙,足見公子為人善良,令小女子更加愛慕。小女子雖墮入風塵,但崇尚人格,內心清白,若公子不棄,小女子願自贖吾身與君結為連理,共奉老母天年……
姿兒拜上
莊氏母子欣喜若狂。不久莊向晚與姿兒結為伉儷。新婚之夜,姿兒打著手勢問丈夫:“每次我給‘表哥’寫信,你都不動心嗎?”莊向晚不好意思地笑笑,把一遝信稿拿給她看。
姿兒閱罷,很是驚訝,這些信的內容竟與給“表哥”的情書一模一樣。
莊向晚便打著手勢告訴她,每次給“表哥”寫信,他都要複寫一份留下來。姿兒再仔細一看,笑了,這些信的抬頭不是“世濟表哥”,竟成了“向晚公子”。
蘭心昭是沬陽東關一大戶人家的千金。日本人占領淶陽城的第二年,十九歲的蘭心昭被任命為淶陽釜山遊擊隊政委。因為她是本地人,對淶陽城較為熟悉,所以她不僅與隊長一起指揮部隊打仗,而且經常入城傳遞情報,偵察敵情。
入城前,她自然要喬裝打扮一番。有時她扮作農婦,有時變成乞丐,甚至有一次她還剃掉一頭濃密的秀發裝成尼姑。扮乞丐時,她經常把一件肮髒不堪的“虱子祆”穿在身上。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能做到這一點,很是令人敬佩。
1942年初夏,日本鬼子的“五一大掃蕩”即將開始,淶陽城的鬼子陡然增至八百人,並運來一大批武器彈藥,企圖對淶陽抗日武裝進行瘋狂大圍剿。為摸清敵情,蘭心昭再次入城,到“平記燒餅鋪”取情報。“平記燒餅鋪”是我們的一個地下情報站,老板平三,是這個站的站長。
蘭心昭將自己打扮成農婦,胳膊上挎一隻柳條籃子,一大早便往城中走去。快到城門口了,見鬼子哨兵對來往行人盤査得很緊,蘭心昭提高了警惕。這時她發現路邊有一個女乞丐,懷抱著一個吃奶的孩子,地上還坐著一個拖鼻涕的六七歲男孩,於是靈機一動,上前朝乞丐婆說:“你在這裏等著,我給娃娃買吃的去!”乞丐婆忙不迭地點頭。蘭心昭抱著拖鼻涕的男孩進了城,繞了幾個胡同,見後麵沒有“尾巴”,才放心拐到“平記燒餅鋪”。胖胖的平三老板正忙著招呼客人。二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便很快把目光挪開。蘭心昭遞過錢,平三麻利地找過零錢,壓低聲音說:“十萬火急。”而後遞過兩個燒餅。心昭把一個燒餅放到小男孩手中,小男孩狼吞虎咽吃起來。吃完,還要另一個。蘭心昭說:“乖乖,等一會兒給你吃。”她抱著孩子走到僻靜處,從零錢中迅速取出一張小紙條塞入燒餅中間。蘭心昭指著燒餅對小男孩說:“隻能一小口一小口吃,不許吃完,要不阿姨打屁股。”小男孩望著燒餅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過燒餅果真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城門口的哨兵對行人搜査得依舊很嚴格,很快城門口便排起了長隊。小男孩的燒餅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小口一小口地減少著,眼看快要咬到“中心”了,蘭心昭想把燒餅拿回來,孩子卻死死抓住燒餅不放,還哇哇大哭起來。哭聲立即引起了鬼子的注意,一個日本兵拎著槍就要朝這邊走過來,蘭心昭怕惹麻煩,趕忙鬆開手,小男孩生怕再有人搶燒餅,三口兩口便把它填進了肚皮……
出了城,蘭心昭氣得直跺腳。她讓男孩張開嘴,嘴中除了燒餅渣什麼都沒有。她急得掉出了眼淚。十萬火急的情報沒了。她
和平三屬單線聯係,平三與他的上線也是單線聯係,平三燒餅鋪隻是情報中轉站,平三得到的情報是密封的,平三無權拆看。即使蘭心昭此時再回一趟燒餅鋪,也根本不能從平三口中打探出情報的內容。蘭心昭越想越氣,索性照著孩子的屁股打了兩巴掌。
蘭心昭決定還是先回釜山。她找到女乞丐,把孩子還給她,
又從身上摸出僅有的一塊洋錢遞到她手中。蘭心昭用手指輕點著小男孩的腦門,重重地歎口氣。自此,蘭心昭處於一種深深的自責之中,她認為正是由於自己的失誤而未取回情報,給革命帶來了無法彌補的損失。第二天,入城執行任務的遊擊隊員們又帶回一個不幸的消息一平三老板失蹤,燒餅鋪被鬼子查封。蘭心昭更為難過,她斷定平三老板是被鬼子秘密逮捕了,也許是自己取情報時露出了破綻,連累了同誌。唉!情報未取回,還……蘭心'昭心如刀絞,蒙著被子竟大哭起來。
蘭心昭與隊長商議,要去趟縣城打探平三站長的下落,並設法營救他。隊長認為燒餅鋪剛出事,縣城環境會更加險惡,提出緩一緩。但蘭心昭救人心切,執意要去。隊長無奈,隻好應允。蘭心昭連夜上了路。隊長不放心,便派兩名遊擊隊員暗中保護她。
這次進城,蘭心昭就再也沒回來。據突圍出來的兩個遊擊隊員哭訴,她是在憲兵隊門口被特務們盯上的,三人與敵人交了火。當時蘭心昭腿部中彈,為了不連累同誌,在打死兩名鬼子後,女政委把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自己。
1945年,淶陽縣城光複。從抓來的一名漢奸口中,遊擊隊員們聽到了一個令他們目瞪口呆的消息^平三是個叛徒。
二十天後,叛徒平三被從天津“挖”了出來。平三供認:蘭政委取走的情報是日本人偽造的,上麵說鬼子一個小隊於18日拂曉路過狐狸嶺,沬陽特委指示釜山遊擊隊集中優勢兵力打伏擊。其實,鬼子的重兵早已在狐狸嶺布下口袋,專等遊擊隊來鑽……
據平三交代,18日早晨,幾個日本兵踹開大門闖進他家院子。他感到不妙,便跳窗藏在了廁所裏。日本人沒抓住他,便封了鋪子。他東躲西藏了三天,後來才探聽到狐狸嶺那天並沒打仗。日本人白忙活了一場,對他產生了懷疑,便來抓他。他嚇壞了,於是逃到了天津。
蘭政委的一次“失誤”,卻使釜山遊擊隊免遭了滅頂之災。
想起女政委的冤死,同誌們個個淚流滿麵。
半幅畫
淶陽釜山,傳說為“黃帝與諸侯合符處”。山上有一寺,名喚靈泉寺。這靈泉寺很有些曆史,清乾隆年間,丹青高手念慈大師曾在此做住持。
念慈自幼聰慧,對繪畫無師自通,全憑個人刻苦磨煉成了大器。山水花草、人蟲鳥獸,無所不精。一次,他應邀為新落成的“天墨池”書院畫影壁,但見他執筆在手,略一思索便筆走龍蛇,一氣嗬成《錦雞圖》。“天墨池”為書香之地,“錦”字即寓學子錦繡前程。圖中錦雞或啄食青苔,或梳毛理翅,或引頸逗曉,或蹺足獨立……無不活靈活現,惟妙惟肖。正巧,一擎鷹之人路過,也停下來看熱鬧,鷹見壁上錦雞,幾次掣動擎鷹人的胳膊做欲撲狀,眾人連呼精妙。
念慈之畫被不少人索要收藏。京城“內聯升”鞋店曾掛有一幅他的《赤腳大仙》。這“內聯升”鞋店做的鞋為皇家禦用之物。一皇帝近侍去該店見到這幅畫,便重金買下。乾隆帝無意之中看
到此畫,竟足足欣賞了半個時辰,可見念慈畫技之高。
念慈與人為善,但遇求畫之人,無論貧富貴賤,隻要心誠向善,都盡量滿足。但也有特別之處,凡官場之人求畫,必答應他兩個條件。一是求畫人為其研墨;二是隻以半幅《月舟圖》相送。曾有好幾位達官貴人因不願接受這兩個條件而空手離去。
乾隆十一年,沫陽新上任一位名叫安子玉的縣令。安知縣上任沒幾天,便慕名來靈泉寺拜見念慈,向其求畫。
主客見麵後,安知縣道明來意,念慈說出了他的兩個條件。安知縣未假思索便說:“學生為大師研墨理所應當,大師即便不提學生也會如此。大師所畫不論半幅整幅,都是墨寶。”念慈遂鋪開宣紙。安知縣則恭恭敬敬在旁侍立研墨。念慈凝神握筆,先是畫出一葉小舟,可奇怪的是此舟竟然倒扣。安子玉正自驚奇,念慈就又勾畫幾縷清波,將小舟淹沒。大師放下筆,雙手合十:“此為一半《月舟圖》。”安知縣仔細審視此畫,心中揣摩:河中扣舟即為覆舟,我剛上任,便咒我翻船……念慈見其遲疑,便說:“施主如覺此畫對您不敬,老衲便將其焚燒……”念慈剛一伸手,安子玉趕忙止住:“大師墨寶,學生豈敢唐突。但不知大師另半幅畫何時才能畫?”念慈說:“能否畫上,要看施主為政為人如何!”安知縣捧畫下山,到家後將畫懸於書房正中。
這安子玉是個好官。他明察冤獄,懲治惡匪,率民墾荒,興辦教育,當真竭誠為民。上任半年之時,淶陽逢百年不遇旱災,莊稼顆粒無收,饑民遍地。安知縣上書朝廷請求撥放賑災銀兩,
在等待賑銀之時,他捐獻了自己的積蓄俸銀,又說服縣內富紳大
戶開倉放糧。無奈饑民太多,縣內救濟隻是杯水車薪,饑民便另尋出路。淶陽境內有一大道為貫通京城與山西之咽喉,往來有不少運送糧食的車輛,饑民便跪於大道兩旁,乞求過往客商施舍糧食。但遇心腸鐵硬不肯施舍之人,便聚眾搶劫。為此,安知縣治了不少人的罪。不過,安知縣深知這些百姓實屬“無路可走”。他也來到大路旁,脫去官服,隨饑民一起跪於大道邊,又書寫一牌置於身旁:淶陽安子玉率民乞求過往恩公施舍。安子玉乃朝廷命官,不著官服不亮官職,以一普通百姓身份跪乞就不存在對朝廷不敬之嫌。來往客商見此情景,覺得新奇,一打聽方知堂堂知縣為救民於水火而跪乞,都很感動,留下不少糧物。自此,未再發生一起哄搶客商之事,淶陽饑荒也得以緩解。乾隆皇帝得知此事後大為感動,禦筆親書“天道酬勤”,賞賜安子玉以示獎勵。百姓則尊呼其為“清廉令”。
這一日,安子玉剛處理完公務回到書房,衙役便來報有一僧人求見。安子玉望了望那半幅《月舟圖》,出門迎接。來人正是念慈。他向安子玉深施一禮:“老衲為畫那半幅畫而來。”安子玉趕忙將《月舟圖》取下鋪於書案。念慈指著畫說:“老衲雕蟲小技,可值得施主勞神猜想?”安子玉答道:“百姓是水,官為舟。大師是在告誡學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念慈一笑:“安施主聰慧,老衲曾讓施主為我研墨,並非妄自尊大。老衲為僧,但也是淶陽平頭百姓。施主肯屈尊為我研墨,可見施主對百姓之尊重,尊重百姓方能愛民如子做清官,老衲願為清官作畫……老衲隻以半幅《月舟圖》相送,是盼天下為官之人都以‘載舟覆舟’自省,
那則是天下百姓之造化。施主為政一年,愛民如子,德行有口皆碑,老衲早該為施主畫完此畫。”安子玉說:“大師教誨,終生不忘。學生日日參閱大師墨寶,如同讀閱座右銘。”念慈忙說:“愧不敢當。”接著取過筆墨,揮毫作畫。他先是在水麵上畫一與覆舟對稱之舟,新舟與覆舟模樣不差分毫。但較之覆舟墨濃線實。這樣,兩舟一虛一實、一濃一淡,再看,原先覆舟竟成了新舟水下倒影。隨即在水中輕輕點綴幾筆,隱隱約約便成了幾尾遊魚,又在上方畫一月牙後,念慈收筆。安子玉凝聚目光望去,竟自呆了,而後大聲喝彩:“好一幅《月舟圖》!”但見月光皎潔、河水粼粼、輕舟靜臥、倒影婆娑、遊魚悠然自得,整幅畫麵靜中有動、高潔雅麗、秀逸空靈,不雜一絲塵俗之氣,當真神來之筆。念慈大師欣然說:“有安施主這樣的父母官,實是百姓造化。淶陽經施主治理,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此畫隻在道出百姓田園生活之悠然安樂,施主見笑了。”說罷,躬身告退。
安子玉恭送念慈後,便將《月舟圖》收起,而後從書架上另取出一畫懸於那半幅《月舟圖》所掛之處。看去,竟還是半幅《月舟圖》。其實,這是安子玉臨摹念慈大師而作。安子玉也畫得一手好丹青,他料到念慈會來將畫補上,便提前複製一幅。他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教誨還是終生在眼前浮現為好。
壓寨夫人的毒藥
馬三鞭當上匪首的第二年,手下給他搶來了水娟姑娘做壓寨夫人。水娟穿一身蔥芯綠褲褂,臉蛋兒人也水蔥兒似的嬌嫩。見了馬三鞭,她不哭不鬧,竟一臉的平靜。馬三鞭走近水娟,摸一把她臉蛋兒,問:“你怎麼不哭?”水娟說:“哭有什麼用?”馬三鞭說你有膽,你要是個爺兒們,一準兒成大器。”水娟說我要是爺兒們,早把你宰了!”馬三鞭先是一愣,接著咧開大嘴笑了,說:“越是叫得歡的狗越不咬人。跟我過,沒你虧吃。”水娟歎了口氣。
馬三鞭得了這麼一位漂亮夫人,心情大爽,活兒便做得順順溜溜,一連啟了好幾個大票。馬三鞭對水娟挺好,供她好吃好喝自不必說,還派兩個小土匪專門到保定府為她買來綾羅綢緞。一晃兩個月過去了,水娟在山上過得快快樂樂,見不到半點兒愁容。這時一個小土匪對馬三鞭說:“大哥,我總覺得夫人不對勁兒。”馬三鞭說:“我也這麼想。哪個女人願意跟土匪過一輩子?可夫人卻顯得並不怎麼嫌棄我,一準兒這裏麵有啥事兒。”馬三鞭就多了些心事。
這天,馬三鞭正喝悶酒,水娟走來說:“再下山,你給我弄包毒藥。”馬三鞭心裏“咯噔”一下,一口酒嗆得他一溜兒咳嗽:“你……你要尋死?”水娟“撲哧”一笑:“我年輕輕的幹嗎尋死呢?”馬三鞭把眼珠子瞪得溜圓:“那你要毒藥幹啥?”水娟說:“我覺得幹土匪最終不會有好果子吃,肯定是死路一條,我藏包毒藥,萬一將來官府抓住我,我就把毒藥拿給他們看,說我是被你們抓來的,一直找機會想弄死你們,這樣就能證明我和你們不是一路,官府就會放過我。”馬三鞭起身圍著水娟轉了一圈,接著落座低頭不語,好半天才啪地一彈腦門,朝水娟一伸大拇指:“夫人真高明,連這麼邪的招兒都想出來了。好吧,我給你弄一包。”
幾天後,馬三鞭把一包白色的粉末交給水娟,說:“砒霜,小心收好。”水娟走後,馬三鞭嘿嘿一笑,目光竟有些陰冷。自此後,馬三鞭就顯得心神不定。過了好多天,他忽然叫來水娟問道:“你那毒藥呢?我瞧瞧!”水娟就拿來藥。馬三鞭先是仔細看看紙包,見自己做的記號沒變,就又問,“你到底用這幹啥?”水娟把眉毛一挑:“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用它給自己留後路。”馬三鞭死盯著水娟雙眼:“不是為了毒死我?”水娟說:“原來你這樣想,我說咋看你這幾天像有啥心事哩!”接著歎口氣,“其實,我也不願跟你這個土匪,可沒法子,你壞了我身子,誰還娶我?與其愁眉苦臉哭哭啼啼,還不如稀裏糊塗地活著。”馬三鞭長出一口氣,說:“你真這麼想?”水娟說:“真的。”馬三鞭說:“這麼想就對了!女人這一輩子圖啥?還不是為了穿好吃好!這些我都給你,你現在過得比縣太爺的老婆都舒坦。”說著,把那包砒霜扔到了院子裏,“我怕你害我,給你的是假藥……明兒個我給你弄包真砒霜。”沒過幾天,馬三鞭果真又交給水娟一包藥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