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窮擺
郭公子是個乞丐。我們這裏有個歇後語:乞丐挎桌子一窮擺。郭公子討飯時就“窮擺”。不過郭公子並不挎桌子,也不把討要來的飯菜“擺”在桌子上吃,而是擺在一塊白布單子上吃。那塊白布單子就是他的“飯桌”。
郭公子清瘦,穿戴和普通乞丐沒什麼差別,也是衣衫檻褸,不過卻洗得幹幹淨淨,臉蛋兒泛著很健康的光澤。人們說這是因為郭公子經常能討到好吃食,並不缺乏營養的緣故。
郭公子之所以能討要到好的吃食,原因之一是他祖上積德。郭家是淶陽大戶,郭公子的爹外號“郭半城”,樂善好施。郭公子是獨子,從小嬌生慣養,吃喝嫖賭皆拿手。爹娘被他活活氣死了,留下了偌大家產,本能讓他受用一生,但他卻賭得出了格,最後竟輸掉了整個家業,後因借高利貸被債主打斷了一條腿,最後淪落到乞討的地步。淶陽城受過他家恩惠的人,懷著報恩之心,遇到郭公子討要,施舍起來就很大方。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郭公子討要得很藝術。
郭公子一般揀富戶討。到吃飯的點兒,嘟家大門被很有節奏的聲音輕叩:“啪一""啪啪。”一長兩短,主人若聽不到,門不開,依舊是“啪^啪啪”,不急不慌,夾有一句:“叔叔大爺,大娘大嬸,行個方便。”主人聽到,會隔著窗戶答一句:“郭公子來嘍^”便用一隻空碗,把各種飯菜夾進去一些,端出來,臉上笑嗬嗬的,屁股後邊往往跟著自家的孩子,急不可耐地往門口跑。
到了門口,郭公子見了主人,忙躬身施禮,卻不急著接碗,而是先把肩上的背包放下來。背包是藍粗布做成的,有補丁,卻洗得“發白”。他先是從包裏掏出一塊兩尺見方的白布,很費力地蹲下來〈因為腿有殘疾噘起嘴巴小心翼翼地噗噗吹吹主人家的台階。吹的勁頭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隻讓那些浮土朝兩旁蕩開,並不騰起來汙了臉麵。然後把白布啪啪抖兩下,正反麵看上兩眼,若有汙點,用手指輕輕彈去,才把它平展著鋪在台階上。這時候,郭公子重又站直身子,主人的碗也正好遞過來,郭公子便再欠身一禮,把碗放在白布一角,扭頭從包裏掏出一摞瓷碗和一雙筷子。碗都豁牙露齒的,卻也洗得幹淨。碗共四隻,正好在白布單子上排列成正方形。郭公子把主人施舍的飯菜分門別類地夾到自己碗中,青菜一碗、肉一碗、豆腐一碗(當然也隻是一碗底〉、米飯或饅頭一碗。若主人施舍的種類不夠四樣,便把空碗裝回背包,免得傷主人麵子。這時候主家往往覺出不好意思,下次再見到“郭公子”,飯菜自然就豐盛些。主人自始至終臉上掛笑看他“擺列”。郭公子席地而坐,開始吃飯。他把筷子拿起來,對著陽光照照,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然後把兩隻筷子互相敲擊一下,再甩一下,開始夾菜夾飯,一小口一小口津津有味地吃,吃得優雅而從容。孩子們早已興奮不已,圍著他坐下,小手扶著他大腿,眼光隨著郭公子的筷子遊走,慢慢地流著口水。飯畢,不管飽不飽,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郭公子會很響地打個飽嗝,然後從兜裏摸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白布手帕,打開,裏麵躺著一牙簽,他用兩根手指捏起來開始剔牙。這時主人會問—句:“公子,吃好了?”郭公子忙起身,說:“飽飽的了,叨擾大叔。”說著就開始收拾碗筷。把碗摞起來,挎上背包,端著碗筷,一瘸一拐地去找有水的地方洗刷碗筷去了。
人們說:“這是落道不落價。”
可以說,那時候在我們淶陽這個小城,郭公子的“窮擺”成了百看不厭的一個節目,給無數的家庭帶來了歡樂。若家裏來了客人,主人就特別盼著郭公子來討飯。若來,主客一同欣賞郭公子的“窮擺”,不亞於給客人請來一台大戲,直叫人看得眼珠子落地。
忽然有一段日子,人們再不見郭公子來討飯了。直到有一天,人們看見了衣衫光鮮、出入坐漂亮馬車的郭公子時,才知道郭公子已經不再是乞丐,人家時來運轉了。
原來,郭公子的爹知道兒子不可救藥,臨死時給自己的一位生死至交留下一張巨額銀票,要他等兒子敗家吃盡苦頭後,才把錢給他。那位朋友覺得郭公子討了幾年飯,也該有教訓了,便把銀票給了他。郭公子望著銀票流了好半天的淚。後來他用這些銀子贖回了老宅和部分店鋪,重又過起了富家子弟的生活。郭公子為報恩,給他常討要的人家每家打製了一盞小銀碗。因為知道乞丐之苦,郭公子對乞丐很是關照,每月三次在自家門口施粥。
一日,又到施粥的日子,郭家大門前集聚了幾十名乞丐。這時,郭公子走出大門,對眾丐說:“落道不落價,郭某做乞丐的時候,之所以能討要到豐盛的食物,是我討得聰明,討出了藝術。人們把我的‘窮擺’當成了稀罕玩意兒。”說罷望望眾丐,上了馬車。
下次施粥的時候,郭公子又來看乞丐,幾名乞丐一見他,嘩啦啦從懷裏掏出了各種顏色的布單子。郭公子嗬嗬笑了,說:“很好,不過什麼東西多了,就不值錢了。大家若學我,不如就散到別處,興許能討出個好日子。”
乞丐們受到啟發,紛紛走出了淶陽,跑到別的州縣去討飯
了。
沒多久,蔣委員長提倡新生活運動,因為淶陽少有乞丐,衛生狀況就好了許多,淶陽縣就受到了褒獎。人們都說:“這是郭公子的功勞。”
據說,因為淶陽的乞丐們會“窮擺”,少有餓死者,且大部分長壽。
這也是一奇。
花嫁
盼兒是淶陽於家的女兒。於家是大戶,主人叫於庚,婚後多年未生育子嗣,天命之年方添盼兒。
隻有盼兒一個寶貝女兒,於庚夫婦自然愛如掌上明珠。盼兒八歲那年,於夫人帶她坐轎去釜山靈泉寺進香。不巧走到半路時下起了小雨,過翡翠嶺時,轎夫一個沒留神,腳底板打滑,翻了轎子,娘兒倆滾入溝底。其實溝並不深,於夫人無大礙,但盼兒身子骨嫩,摔壞了腰部經脈。於家遍請淶陽名醫診治,均無一點兒好轉,又走京上衛,但始終不得治愈。盼兒落下了終身殘疾,雖不影響身體正常發育,但注定要癱一輩子。
於庚痛苦不堪,於夫人更是整天以淚洗麵。
盼兒天性活潑好動,行動失去自由後顯得煩躁不安。於庚特意為她打製了一把輪椅。女兒一鬧,老兩口便推著她玩耍。
一晃就是五年。
這天,於庚從外麵領回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這孩子衣衫襤
褸,分明是個小乞丐。於庚叫人給他洗了澡,換上幹淨衣服,又給他吃飽了飯,然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小乞丐說:“老爺,我叫臭兒。”於庚聽了,眉頭皺了皺說:“這名字不好聽,我看你就叫‘義’吧,以後你就陪小姐玩。”
自此,義便伴著盼兒,與她一起玩耍。開始他用輪椅推盼兒,可沒幾天便覺得有些不耐煩了。義正值少年,正是貪玩的時候,這推輪椅的差事等於拴住了他。義便幹脆丟了輪椅,背起小姐滿大街瘋,雖累些,但玩得痛快,盼兒也爽快。義的能耐很大,能背著盼兒奔跑如飛,還能背盼兒上樹掏鳥下河逮魚。盼兒越來越習慣義的後背,就“長”在了義的背上,義也就成了盼兒的“腿”。天冷時,盼兒把小嘴對準義的脖子輕輕嗬氣,問:“暖不?”義說:“暖。”熱了,便吹涼氣,問:“涼不?”義說:“涼。”說著與盼兒相視一笑。
又是幾年,盼兒出落成了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義也長成了大小夥子,隻不過因為脊背常年負重的原因,義多少有些“馬蜂腰”,但卻不失虎虎生氣。
姑娘大了,整日拋頭露麵終究不成體統,況且還被一個大男人背著。於庚不許義再背小姐出門,但盼兒瘋慣了,在家待兩天便閑得難受。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讓人弄來一條男人的大辮子,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男人,依舊由義背著出門。開始,人們見了很是驚訝,但沒幾天老街老戶們便看出了門道,大夥兒看了把這當笑話。於庚隻得歎了口氣,任由他們了。
眼下,盼兒已到了出嫁的年齡,於庚老兩口開始為盼兒張羅婚事。於庚想招贅女婿上門。盼兒雖是殘疾,但花容月貌,加之於家富有,提親保媒的排成了隊。盼兒聽說了,一臉不樂意地說:“爹,娘,你們別忙活了,我不嫁!”老兩口知道女兒的心思,便問:“要是義,嫁不?”盼兒紅了臉不說話。於夫人搖搖頭義是我們從街上撿來的,小姐嫁給仆人,會讓人笑掉大牙。”於庚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誰由不得你。”盼兒犯了倔,紅著臉說:“除了義,我誰也不嫁!”
於庚老兩口擰不過女兒,便找來義,說:“我們知道你和小姐有情有義,但畢竟你是個下人,君子不與命爭啊!我們已經給小姐訂下一門親事,新姑爺儀表堂堂,又知書達理。”於庚捧出一大包銀子,“這是紋銀千兩,足夠你置房買地娶妻生子。今天你就走,離開小姐,別再回沬陽。”
義吧嗒吧嗒掉了淚:“老爺夫人,銀子我不要,義哪兒也不去,隻想天天能和小姐見上一麵。”說著跑出了屋子。
盼兒的婚事定在了八月初八,離婚期尚有一個月,於家便開始張羅開了。然而就在於家上下緊張忙碌的時候,義卻背著盼兒,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跑了。
義背著盼兒一口氣跑了十幾裏後,停下來歇氣。這時盼兒歎一聲:“都怪我爹娘心狠。咱們去哪兒?”
義說:“走哪兒算哪兒!”
盼兒說:“我們身無分文,怎麼生活?”
義說:“我有力氣,能養活你。”
二人又跑了十幾裏,盼兒趴在義的背上哭了:“我想娘。”
義的心一沉,腳步停了下來。義這時候在冷靜地想:去哪兒?我這些年除了背小姐,沒有學會一門本事,如何養活小姐?這豈不是讓小姐跟我受委屈?義這樣一想,便轉了念頭,背起小姐撒著歡兒往回跑。天快亮時,他們到了家,義背著盼兒徑直奔向老爺臥室。臥室裏的燈亮著,他們剛到門口,便聽於庚說:“你們倆進來吧!”兩人進去,見老兩口正端坐在椅子上,義放下盼兒,撲通跪下了。於庚咳一聲:“姑爺怎麼這麼心急,背著新娘子去哪兒玩了趟?”
這話令義和盼兒摸不著頭腦,於夫人說:“兩個傻瓜,這婚事不就是給你們準備的?”
見兩人仍是一頭霧水,於夫人道出了詳情一~
原來,於庚老兩口早就想招贅義。不過他們還是有些擔心,生怕選人不準,讓女兒將來受了委屈,於是於庚先用紋銀千兩考驗義對女兒的情義,義不要分文卻兩手空空背女兒私奔,足見他一片真情。其實,於庚早已派人暗中尾隨他們,這樣做一是保護二人;二是關鍵時候道出真情,把二人接回來。沒想到義一心為盼兒著想,自己跑了回來。
於庚說:“這麼心疼我女兒又有情有義的姑爺上哪裏去找!”盼兒和義結成了夫妻,義依舊背盼兒上街,隻是從此後盼兒不再女扮男裝了。義背盼兒,許多年來在淶陽一直被傳為佳話。
綁架
王素兒是沬陽富紳袁七爺新娶的姨太太。袁七爺一共娶了四房妻妾,原配夫人張氏,一心向佛,成天坐在佛堂念經,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兒。二姨太、三姨太也都儀態端莊,隻是過了花骨朵兒般的年齡。四姨太王素兒不僅美豔絕倫,而且聰明伶俐,竟還使得一手好槍法。據說四姨太曾創下八槍打中十隻野鴨的紀錄,十隻野鴨無一不是洞穿脖頸,用繩子穿起來整齊得如受閱士兵。
四姨太的槍技是她爹王發傳授的。王發綽號“王老怪”,曾當過孫傳芳手下的騎兵連長,後因受傷退役回家。王老怪槍法精,飛禽走獸隻要在射程之內,一槍一個準兒。
王素兒是王老怪的唯一骨肉,他妻子生下這個女兒後便再未生養。王發對素兒愛如掌上明珠,不僅請教師教她識文斷字,而且親傳槍技,一心要把女兒培養成個“花木蘭”。王素兒長到六七歲時,王發便開始教她打槍。他把防身用的手槍遞給素兒,而後把她背在背上,站穩腳跟,身體紋絲不動,讓素兒把胳膊擱在自己肩上練瞄準……待有了一定基礎,又開始背著女兒一溜兒小跑,雙肩一顫一顫,增加瞄準射擊的難度。王素兒騎在爹的背上就如同騎在奔跑的馬上,在無限的樂趣中便練出了神槍技藝。王素兒到了十四五歲時,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槍技也越來越有火候,成為遠近聞名的“一枝花”。
王素兒十七歲這年,王發因舊疾發作去世,由此家道中落。袁七爺對王素兒早就傾慕,曾托'人提親,卻被王老怪硬撅撅頂了回來。王老怪說:“我的女兒,那是皇後娘娘的身坯子,能那麼下賤給人做妾?”如今王老怪沒了,王家走了下坡路,袁七爺便又躍躍欲試,再次托出大媒試探著提親。王素兒的母親果真降低了條件,找女兒商議,王素兒覺得袁七爺雖人到中年,倒也知書達理品正貌端,而且袁家富有,嫁過去,一家人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便點了頭。袁七爺大喜過望,為在王素兒心上奪一個“頭彩”,除了備足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等彩禮外,還特意從保定府花大價給王素兒買回一把勃朗寧小手槍,王素兒果真十分歡喜。
袁七爺老樹新春,對新姨太貪戀得很。過去,他對二姨太、三姨太不偏不向,輪流到她們房中留宿〖極少去大太太房中,當然大太太也不計較這個〉。但自打娶了王素兒後,便把兩位姨太太扔到了腦後,夜夜與王素兒纏綿。時間長了,二姨太、三姨太便開始給袁七爺遞話。二姨太說:“老爺身子骨兒要緊。”三姨太說:“老爺可不能偏心眼兒。”袁七爺這才開始隔三岔五地光顧二姨太、三姨太房中。
袁家是淶陽大戶,一直是匪盜們打劫的目標。為對付匪盜,袁家買來快槍,養了護院家丁,一般匪盜是輕易不敢打袁家主意的,但一旦遇到囫圇吞大戶的硬杆子,就難以對付了。三年前,袁宅就曾被從金花山下來的一股桿匪攻破,袁七爺被綁了票,後來花了一萬塊大洋才把人贖出來。事情過後,袁家忙增派人手,但仍不斷遭匪盜騷擾。袁七爺嚇出了毛病,天擦黑兒便閂緊大門,不敢走出臥房。
當然,這都是從前的事了,自打王素兒嫁給袁七爺,袁家便高枕無憂了。附近的匪盜都知道袁家四姨太玩槍的火候,不敢輕易碰袁家。
但也有不長眼的主兒。這年冬天的一個深夜,從張家口方向流竄過來一股山匪,因是外地來的,自然不知四姨太的威名。山'匪們見袁家深宅大院,知道是有錢的主兒,便貿然攻打。當時袁七爺和四姨太正在燈下下棋,槍聲驟然響起。王素兒噗地吹滅燈,把袁七爺往床下一推,從枕頭底下抽出勃朗寧手槍便貓身跑出房門。此時,家丁和山匪們已交上了火,槍聲喊叫聲把袁家大院攪成了一鍋粥。王素兒隔牆朝外一望,見山匪黑壓壓足有百八十號人,其中一位大個子正嗚裏哇啦指手畫腳。王素兒斷定他是匪首,示意家丁停止射擊。然後朝外喊道:“大哥,天冷,老妹我給你換頂新帽子。”說著啪地打飛了匪首的帽子,再啪啪兩槍,棉耳罩也被打掉了。匪首一縮脖,摸摸耳朵,還在,禁不住打個激靈,拱手說:“大姐,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四姨太扔出一個布包:“我說了,給大哥買新帽子,這是二百塊大
洋,拿好了,權且交個朋友。”大漢接了包,一抱拳,喊聲“謝了”,急忙吆喝眾匪離開了袁宅。
山匪們走了好大一會兒,袁七爺仍驚魂未定,虛汗不止。這以後,袁七爺就再也離不開四姨太了,幾乎夜夜在她房中留宿,否則便提心吊膽,一夜合不上眼。即使外出辦事,也要把王素兒帶在身邊。四姨太無形中成了袁七爺的貼身保鏢,袁七爺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二姨太、三姨太又受冷落,再勸袁七爺,袁七爺卻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哪兒也不去,老四能耐,能護住我。”兩位姨太太隻有幹瞪眼的份兒。
這天,淶陽縣長五十歲大壽,特請各地鄉紳到縣衙赴宴。說是赴宴,其實無非是想借機收些禮錢。袁七爺路遠,縣長特意派兵丁來接。袁七爺本打算帶四姨太一起去,但請帖上隻寫有自己一人的名字,縣長畢竟不同一般,他也就不好自作主張。袁七爺戀戀不舍地望了四姨太一眼,揣上銀票隨兵丁去了。
冷不丁離開袁七爺,王素兒如同被鬆了綁,驀地覺出老大輕鬆。吃罷晚飯,她獨自一人來到花園散心。時值盛夏,新月如鉤、百花吐香,四姨太躺在竹椅上,手搖紙扇,痛痛快快地享受著這份寧靜與舒緩。這時,丫髮端上茶來,四姨太喝了茶,竟迷迷糊糊睡著了……忽然,四姨太覺出有人碰自己的身子,她一激靈,想站起來,卻感到頭重腳輕身子軟,隨即又感到自己被人堵了嘴巴扛在身上。四姨太一下子明白了^自己被綁了票。
四姨太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太師椅上,四周一片火光,眼前站滿了凶巴巴的大漢。其中一個光頭朝她咧嘴一笑,說:
“四夫人,醒了?”
四姨太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腰身,問道:“眾位大哥,打算要多少錢?”
光頭說:“別提錢。我們把四夫人請來,隻想一睹夫人的巾幗風采。”
四姨太眼一挑:“大哥,說笑話。土匪綁票還有不為錢的?”光頭湊上前:“我吳老軟圖別人的錢,對夫人,我隻圖色。”四姨太胸脯一挺:“你亂來,我就咬舌頭。”
吳老軟忙擺手:“別介,我跟夫人說笑話哩!”他轉身對一白臉土匪說,“老二,人家四夫人嫌我長得醜,你臉白,四夫人一準兒喜歡你”。
“老二”不說話,隻是直勾勾地盯著四姨太。四姨太厲聲說:“誰都別亂來,要不我真的咬舌頭。”她略一沉思,“我著了道兒,那是我家中出了內奸,給我下了藥。要不,你就是兩個吳老軟也別想打進袁家門。”
吳老軟摸摸光頭,點點頭:“對對對!要不怎麼說四夫人聰明絕頂呢!沒錯,有人花錢買你的命,整整五千塊。”吳老軟叉開五指,朝四姨太晃晃。
四姨太問道:“到底誰想買我的命?”
吳老軟說:“甭問,問也不說。”
四姨太說:“我出一萬塊,把我的命買回來,行不?”
吳老軟晃晃眼珠子:“不不不,收了人家的錢就要給人辦事,這規矩可不能破……我要不是想跟夫人嘮嘮嗑,在你家後花園,我的兄弟們就把你解決了……夫人能文能武,是女中豪傑,老吳我很是敬仰。我不欺負女人,更不欺負夫人,你也別咬舌頭,我給你個痛快的。”說著拔出短槍,憐香惜玉地望望王素兒。
四姨太心中咯噔一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用眼角一掃四周,見周圍站滿了匪盜,若想逃出絕非易事。四姨太腦子飛快地轉動著,忽然眼前一亮,她緊緊盯住那個被吳老軟叫作“老二”的土匪,目光變得勾魂攝魄。
“老二”自始至終注視著四姨太,忽見四姨太目光變樣,心便突突地急跳起來,王素兒便把目光撩撥得更加火熱,雙眉輕挑,媚眼頻飛。
“老二”隻覺周身發熱,血液突突直往腦門上撞,不禁麵紅耳赤起來。吳老軟轉轉眼珠子,狐疑地扭頭望著“老二”。這時,王素兒猛地一聲嬌喝:“老二,還不動手!”
“老二”下意識地把手搭在槍柄上。
王素兒倏地起身,燕子掠水般撲向吳老軟,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他的短槍奪過來,旋即將黑洞洞的槍口頂在了吳老軟的腦袋上。
眾匪大亂,怪叫著就要舉槍,王素兒厲喝一聲:“動,我就打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