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嫿目瞪口呆,未曾想這散漫少年竟有天大的膽子。她輕輕笑道:“好,你想玩,我奉陪,反正我這一門如今我最大,若是你師父不能去,你就算我的弟子好了!”
紫顏道:“你師父呢?”
姽嫿嘻笑道:“她今趟沒比過我,大丟麵子不肯去了。”
“哦。”紫顏若有所思,想想病榻上的沉香子,點頭道,“我瞧下次聚會,準是我去就可以了。”
“咦,好孩子,有誌氣!”
聽到“好孩子”從姽嫿口中說出來,紫顏紅了紅臉,道:“此事我會稟告師父,姽嫿你要是不急著回去,在這裏玩幾日如何?”
“土裏太憋氣,我可吃不了苦,等你們搬上來了再說。”她踩踩地麵,嬌笑道,“沉香大師呆在下麵不嫌氣悶?要你出來打點門麵,看來傷得不輕。”
紫顏出了一身冷汗,道:“你……怎知?”
姽嫿指了指鼻子,又笑道:“我來之前見過墟葬,就是今次十師會將出席的堪輿師,你師父這房子是他自出機杼,請了璧月大師參詳設計,再派遣玉闌宇工匠打造而成。別以為十師見麵隻是玩玩,除了切磋技藝互為啟發外,十家之間相互庇佑也是情理中事。你師父上回沒來,但其他九位大師他也認得,對了,陽阿子大師是不是常來這裏?”
紫顏點頭,陽阿子的大名常常聽側側提起,原來也是十師之一。他想了想道:“若是這一家下個十年衰落了,就會被擠出十師之列,是麼?”
“話雖如此,進過十師會的家族門派即使無緣再入會,與十師依舊有緊密縈係。你以為做一個行業的龍頭,不須眾星捧月?唉,真是小孩子。”
紫顏心馳神往,平素不起波瀾的心竟風吹聲動,靠近了姽嫿又道:“姽嫿姐姐,我再問多一句,今次的十師除了你和我師父,剩下的八人是誰?”
“看來明年你是非到不可。”姽嫿笑了笑,數著指頭耐心地道,“讓我想想……有玉闌宇的璧月大師、無垢坊的皎鏡神醫、遁星福地的墟葬大師、芒州丹青國手傅傳紅、文繡坊青鸞坊主、吳霜閣丹眉大師,還有你認得的陽阿子大師,最後那個靈法師我不知道名姓,聽說墟葬大師會親自去請。”
“咦,這個大師那個大師,歲數應該都不小。姽嫿你是最年輕的一位?”
姽嫿神秘一笑,“又來套我年紀?這不可說……不過傅傳紅和青鸞也不大。”
“若是明年我可以替師父去,我就是最小的一位。”
姽嫿大力地敲了一下紫顏的頭,“做夢!我看你學上三年能出師就不錯了,下一回嘛,說不定不用趕,興許真是你。”
三年,師父也如是說。紫顏想到沉香子的話,師父和姽嫿的眼力都不差,隻是他沒有那麼多的光陰可以耗費。
“距來年三月,還有大半年。”紫顏盯著姽嫿,緩緩伸出他的一雙手,猶如裂玉撕帛,堅定地說道:“不論師父去不去,我都要比他更強,要與你一同列十師之位!”
他的手宛如一對金刀,戳在姽嫿麵前。她忽然吃吃笑起來,捧起這雙手,猶如望見一炷妖嬈的香,突如其來地問道:“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說完心中亦是一動。怎會為一個少年心血來潮?冰雪容顏之後的那張臉,讓她不由好奇。
紫顏剛想回答,遠遠聽到一聲噴嚏,姽嫿笑容不減,順手把他拖到樹後。紫顏心知是“珠簾”預警,急忙掩藏好身形。
“姽嫿!姽嫿!”
一個身著銀褐冰梅紋湖羅衣的男子焦急地叫了幾聲,自遠而近走來。姽嫿在樹後甜甜一笑,纖指輕彈,一粒極小的香丸淩空飛射,在那男子身旁不著痕跡地散開。恍若殘紅的霧氣襲上他的兩頰,恰似添了羞顏,那人兩眼一翻倒在地上。
姽嫿像個沒事人似的走出來,看也不看那人,對了紫顏笑道:“話沒說完就有人惹厭。對了,我如肯幫你,你用什麼來換?”
“用一個人的一生。”紫顏篤定地望著她,知道她拒絕不了這個誘惑,“每個來易容的人都有故事,我把它們全說給你聽。”
姽嫿沒想到會是如此交易。看似紫顏小氣,連金銀珠寶也不肯相換,實際卻托付了他的身家性命。主顧的秘密是易容師的命根,既可能成為賴以立足的人脈資儲,也可能是招致凶險的鋒利刀刃。無數的故事,無數的人生,紫顏把獨享的機密與她交換,無疑已將兩人未來的命運牽在了一處。
姽嫿並無野心,多知曉一些秘密不是她最在意的事。紫顏的誠意與決心更令她好奇,千萬人的故事不及得他一個人。或許有一天,他會把最隱秘的事說給她聽,想到能看破這個將來的大師,姽嫿覺得心癢有趣。
眼前這小子,也許明年真能位列十師。姽嫿想到此處,解下腰上懸掛的連珠半臂紋錦囊,掏出一隻墜了錦紅瑪瑙的鏤空銀熏球。紫顏立即嗅到了一絲清幽淡雅的香氣,令人舒眉展目,一時間心境澄明,海闊天空。
“我新製的香,一直沒機緣用它,或許你能用得著。”姽嫿把熏球放在他手中,“它的奇妙處,隻有用時才知道。”
紫顏托著香,心情說不出的平和淡然,離怖離憂,微笑道:“它叫什麼名字?”
姽嫿眨了眨眼,道:“沒起名呢。”看著紫顏彎彎笑眼,眉如新月,遂道,“叫它‘眉嫵’如何?”
眉嫵。千古盈虧休問,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紫顏心中默默地想,他的一雙手,到底能修補什麼?青黛色的香靜置在熏球中,等待他的答案。
“從今之後,我將不離你一箭之地。在你未曾神乎其技之前,不會離你而去。”
姽嫿如是承諾。
此後輕紅膩白,步步熏蘭澤。
錦袍男子一眾苦尋不獲,各自頹喪地回到原地。姽嫿腳邊躺著昏迷不醒的樗乙,據說被陷阱中的迷煙傷著,要過幾日方能蘇醒。被姽嫿迷倒的男子莫名發覺他抱了一株老鬆睡著了,醒後狂奔過來,根本不敢提起自己的遭遇。
“這蠢人一點用處也沒有!”錦袍男子嫌惡地瞟了一眼地上的樗乙,隔開丈餘,像是怕沾染他的俗氣。
“如果我沒猜錯,此間並非沉香老人的居處。”姽嫿玩著鬢角一縷長發,心不在焉地分析,“這裏的陷阱粗劣簡陋,一望即知是當地獵戶鋪設,要不加些迷煙,也傷不了人。四處找不到有人住的痕跡,想來野獸捕光,獵戶也跑了。這個家夥……”她踢了踢樗乙,不屑地道,“想是和我們一樣,聽說了沉香老人的行蹤,搶先趕來,可惜本事太低。你們帶他回去,問清他這一路看到些什麼再做打算,這荒郊野嶺的,王爺是何身份,不必屈駕在此。”
那王爺嘿嘿一笑,沉吟道:“可是……如何才能找到沉香老人?”
姽嫿咭咭笑道:“我且在這穀裏多留十天半月,看能否尋到蛛絲馬跡。之後若未向王爺稟告,就是沒找到人。”
“你是要回去了?”王爺隱有怒意,含而不發。他身後幾人均有慶幸之意,一個小小丫頭得到太多寵信,終非善事。眼見她自甘在這幽穀留下,免卻他們奔波辛苦,如何能不喜。
“是。此間事了,我要回去向師父複命。我師父,不願徒弟老是拋頭露麵。”姽嫿低下頭,嘴角轉出一朵淺笑。
聽到姽嫿提及她師父,王爺的臉色稍豫,煩躁地揮手道:“罷了,你留下就留下。哼,我就不信他能躲到哪裏去,任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挖出來!”向身後隨從吩咐了兩句,為姽嫿留了幾袋幹糧和水,不耐煩地命人背了樗乙,率眾離去。
姽嫿伸了個懶腰,咦,不知不覺日當正午,可是幹糧好難下咽。她溜溜的眼珠兒一轉,用腳在地上點了點。雪浪翻飛,地麵冒出一個披了素白絹衣的少年,向她揚手道:“喲,餓了就下來吃東西。”
好玩,姽嫿瞪大眼睛,看紫顏換過衣著妝容,淡月微雲,超然無爭。“你怎知我餓了?”她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像對待熟稔的玩伴,“難道我麵有菜色?”
“紫顏,她是誰?”側側跟在紫顏身後,問完左右四顧,想尋覓鳳笙的影子。
“一個來幫忙的朋友。”紫顏微蹙眉頭。
“我叫姽嫿。”招呼完畢,她朝草頭藤根處望去,輕車熟路地找到入口,一躬身人就不見了。
側側大驚,忙跟了上去,見她一路走到沉香子床前。老人此刻已能下床走動,驀地瞧見姽嫿亦是一怔。香檀如波,曼妙地斜穿整間屋子,沉香子豁然開朗,微笑道:“是蒹葭大師門下?”
“不敢。姽嫿參見沉香大師。”姽嫿作勢要跪拜,膝蓋微彎意思了一下,就被沉香子扶起。
“無須拘禮。聽紫顏說,是你支走了來人。”沉香子頓了頓,澀聲道,“那個……他……果然來了?”
姽嫿知他說的是王爺,偏歪了頭道:“大師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