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3)(2 / 3)

姽嫿皺眉暗想,這曲子毫無殺氣,不知吹來做甚。看得氣悶,移目轉向陽阿子身後容貌修偉的年輕男子,抱了一具長長的樂器,神情自若地守在後麵。姽嫿知是陽阿子的徒弟,多看兩眼,見他心神全在老師的樂曲上,知是個樂癡,便不作理會。

同時遭襲的另外一批人個個穿了麻衣,打扮得樸素無華,八人護住一個年過五旬的圓臉長須老者。老者一臉凝重,與弟子一齊拿了棍棒,撩撥開飛來的火箭。弟子中已有兩人負傷,褲管袖口焦黑滴血,另六人奔走抵擋,拚命支撐,不讓一絲危險靠近老者與身後兩位樂師。

姽嫿猜出這是玉闌宇的璧月大師及其弟子,匠作師從學徒入門,無不自幼吃盡苦頭,最捱得住苦。他們站在開闊地本就處於劣勢,加上對方火箭的攻勢甚猛,能支持到此刻已是不易。

她想到這裏,一拉韁繩,繞到那些莊客背後。從風向看是順風,不過迷香隨風飄散,除非拿捏仔細,否則迷倒敵人後,少不得連陽阿子和璧月一起中伏。姽嫿小心地駕馬偷襲,行到半途,璧月門下又有人中箭,慘叫聲聽得她心中一拎。剛想加快速度,幾聲呼嘯自遠而近,尖銳地刺破了僵局。

場上又多了三人,俱是短衣勁裝,每人持一張黑漆勁弩,身側的牛皮葫蘆裏密密麻麻裝滿箭矢。為首的老者身材魁梧,一把絡腮胡子恣意張揚,見了璧月隻微一點頭,遞去一把色如霜雪的長劍。

耳旁“嗖嗖”風至,他長劍未及脫手,就勢一劍削去,火箭當空折翼,輕鬆劈成兩半。姽嫿遠遠見了這削鐵如泥的寶貝,知道來者就是吳霜閣的丹眉大師,頓時鬆了口氣。吳霜閣擅長打製一流的利刃兵器和器物陳設,煉器者須會用器,因而學徒皆身負絕技。丹眉身旁的兩個徒弟都是高大健碩的漢子,兩人擋在最前,輕描淡寫地掃去所有襲來的火箭,把攻勢完全阻擋下來。

姽嫿心中大石落地,眼看那些莊客毛躁地加緊發箭,被丹眉的到來完全吸引了心神,她樂得悄然施法,避在一棵幾人粗的大樹後,挑出幾塊迷香犯愁。香丸雖然命中目標準確,連打十五個又太難為她,不如燒塊料來得簡便,可難免會誤傷自己人。

誤傷就誤傷,有解藥什麼都好辦。姽嫿本是膽大妄為之人,當下促狹一笑,取出大塊的盛黃子香料,擦亮了火石。此時忽有尖叫傳來。姽嫿連忙探頭去看,見到一個華燦奪目的身影,如彩鳳翔舞,在敵方陣營裏幾起幾落,身形快不可見。她穿得實在太過華麗,眼中每每能殘留她在前處所在留下的倩影,然而當目光想要去捕捉,她又倏地出現在另一邊。

以姽嫿的眼力,勉強看出她穿了大紅妝花麒麟綢衣,套了織金纓絡裙,珠明鳳翠,豔光逼人。尋常女子生得好,華衣美服不過是陪襯,她卻像穿了一身活潑潑的勾人衣裳,一絲絲紋繡絢如煙花流淌,柔媚入骨,爭相綻放。

被這莽女子一折騰,那些莊客竟十有八九無法動彈,最慘的是一個個手腳全縫在了一處,站也沒法站穩,更別提拿刀動槍。那女子輕飄飄落在巨石上,陽光灑向遍身羅綺,整個人璀璨不可逼視。姽嫿平素自負容光絕豔,此刻未瞧清對方容貌,已覺輸了一城,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竟無法挪開目光。

“這該是文繡坊的青鸞。”紫顏不知幾時到了她的身後,兩匹白馬親熱地依偎。姽嫿聽出他語中欣慰之意,想到側側,不覺撇嘴揶揄道:“是呀,沒我出手的份。等那丫頭尋她拜了師,我看你以後的日子絕不會好過。”紫顏故作沒聽見,笑嗬嗬地叫上傅傳紅去和眾人會合。

墟葬陪了姽嫿,慢慢地蕩馬出去,笑道:“此次十師裏就你們倆是女子,果然皆有本事,不遜男兒。”姽嫿訕訕地道:“我哪有她的本事?惑人耳目,算不得真手段。”墟葬壞壞地瞧她發窘的臉,哈哈大笑道:“原來你我隻是凡人。不知為何,我看你不快,心下好過很多。”姽嫿嬌笑道:“哼,你沒法子救人救己,見我沒救成人,幸災樂禍圖個痛快。”揚鞭打馬去追紫顏。

紫顏駕馬奔到青鸞身邊,介紹了身份後,把昨夜在船上遇襲的事說了,小聲提醒她被擒的莊客可能會自盡。青鸞揚了揚修長的繡針,道:“刺中醫風、啞門數穴,如果還能咬到牙齒,那才奇怪。”紫顏放了心,向她深深一拜,又去與陽阿子打招呼。

匠作師、煉器師、堪輿師、織繡師、製香師、易容師、畫師、樂師--八師齊聚,場麵頓見熱鬧。青鸞手下文繡坊諸女取了靈藥布帛為璧月的弟子包紮傷口,姽嫿、傅傳紅、紫顏頭回赴會,少不得好好拜見三位長輩。墟葬和青鸞盯住被擒的十五人,隨手提了一人審問,又不便解開他的禁製,正自犯愁。

灰黑的烏雲躡手躡腳爬到天空正中,遮住了太陽的臉。眾人發覺天陰欲雨,正想尋個避雨處,那十五個人忽然脖子一歪,全部沒了呼吸。始終守在一邊的墟葬和青鸞毫無防備,眼睜睜地看風起雲湧,來不及阻止。等事發後趕上前查看,莊客身上皆找不出一絲傷口,探不出半點破綻。

丹眉驗看半晌亦無結果,歎息道:“可惜皎鏡不在。”他的話勾起了墟葬的心事。看情形皎鏡是一人獨自上山,不知會不會中途被襲,當下暗暗卜了一卦,見是解卦,“動而免乎險”,愁思稍舒。

橐橐馬蹄聲自遠而近,一飛騎旋風般飄到眾人跟前,秋茶褐的布袍上,袖口繡有“崎岷”兩字。墟葬麵露喜色,招呼道:“虞泱!”來人正是崎岷山莊的總管虞泱,年近不惑,英姿颯颯,聞言翻身下馬,向眾人恭敬拜倒。

墟葬忙拉他起來,道:“皎鏡進莊了沒有?”虞泱答道:“神醫最先入莊,說你們會有麻煩,著我火速前來。我聞訊就出來了,後麵還有援兵--不知幾位受驚了沒有?”墟葬一指旁邊的十五具屍體,苦笑道:“真是作孽,今次的十師會尚未開始已見血腥。山主近來可好?”

虞泱一怔,含糊答道:“家主體健如常,多謝大師掛懷。時候不早,請諸位先與我上山,行李輜重交給下人搬運便是。”

兩人說話間,陸續來了數十名崎岷山莊的莊客,袖口無一例外繡了“崎岷”兩字。青鸞歪過頭看了,拽起先前假扮莊客者的衣裳,繡法一模一樣。紫顏想起在碼頭上遭遇這些莊客,不疑有他,也不曾關注過袖口的紋樣,此時心中微驚,隻覺自己的洞察仍是稚嫩,疏漏了太多東西。

烏雲愈見濃密。虞泱急促地招呼眾人前行,青鸞無奈,不甘心地丟下那些屍體去了。紫顏心存疑慮,兀自跑去把十五人逐一翻看了一遍,姽嫿特意留下等他。眼看虞泱和其他幾位大師快要隱沒在山林間,紫顏蹙眉輕輕對姽嫿說道:“他們沒有死。”

一個閃電打下,如發亮的金蛇扭動身軀。姽嫿渾身冰涼,吃驚地道:“你說什麼?”

紫顏苦惱地搖頭,“從他們的麵相看,這些人無一短命,按理說,他們絕不會葬身於此。”

“傻小子,你看看他們,早停了呼吸,斷了心脈,怎會活著?”姽嫿敲敲他的頭。

紫顏道:“許是一種奇特的假寐?”他自從領教了靈法師的手段,知這世間神奇層出不窮,不敢輕下結論斷言這些人的死亡。

姽嫿見他說得煞有介事,不敢妄然決斷。轟隆的雷聲遠遠翻滾,莊客們與諸師弟子無不手忙腳亂地收拾行李,驅趕馬匹。諸事纏繞,姽嫿沒了心思,道:“罷了,上山要緊,我們運不走這些屍體,由他們去吧。墟葬不是說今後會有很多不眠之夜?恐怕這回的十師會,有的是這種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