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冷觀的夢坷覺得辣妹鬧得太過了,便提醒辣妹夜班時間快到了。辣妹瞧了一眼鍾表,氣呼呼地摔門離去,臨別時還向石磊甩了一個冰力十足的冷眼。
寢室重新陷入難堪的沉默之中。
夢坷除了有點孤高自傲外,總體還是很有素養的。石磊登門請罪,已使他冰釋前嫌。辣妹又鬧騰了一通能使山河變色的東方獅吼,夢坷心裏反倒有幾分過意不去。
夢坷率先打破沉默,對石磊說:“辣妹就是那爆脾氣,希望你不要太在意。”
幾番折騰下來,石磊整個人有些蔫,但說起話來,還是帶著幾分硬氣:“我會跟一個女的計較什麼。是男人吐口唾沫砸個坑,敢做就敢當。昨天是我做得不對,我來給你道歉。我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還是頭回給人道歉。以後在道上遇上什麼麻煩,你應一聲。我石磊敢為朋友兩肋插刀。”
“敢為朋友兩肋插刀?到時候別插我兩刀就行。”夢坷心裏暗想。夢坷知道石磊在社會上是有點能量的,盡管是負能量。夢坷開口說:“昨天夜裏,我表現得也很瘋狂。不過話說回來,睡在鋼坯下,確實很危險。命是自格的,還是要小心呀。”
石磊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兄弟,你說得也在理也不在理。我覺得人的命,天注定。閻王要你五更死,誰敢留你到三更?其實剛入行那陣,我在河南一家鋼廠開天車,當時我凡事遵章守紀,安全第一,一心想混出個人模人樣來。後來出了一件事,把我心頭的火徹底澆滅了。”
“那天交接班後,我一位當維修工的兄弟還在加班加點校正天車軌道,突然有個天車轟隆隆地開了過來,天車輪子直接從我兄弟腿上碾了過去。天車啃軌,輪緣磨得很利,兄弟的大腿軋成兩截。那時我正在天車下吃食堂盒飯:水煮白菜。我正抱怨夥食不好,連雞腿都沒有一個——話沒說完,一條人腿從天而降,撲通一聲,大腿砸在我的飯盒上,湯水四濺,這可把我嚇癟了嘴——你說沒雞腿,老天爺馬上扔下來一條人腿——一條血淋淋的粗壯的長滿黑毛的人腿!”
“那兄弟跟我光屁股一起玩大的,關係很鐵,他失血過多,死了。經過這事,我覺得的人的生命太他奶奶的脆弱了。上帝在造人的時候,也沒給人準備配件,一會兒功夫,一個大好的活人,說沒就沒了。所以呢,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不知哪天小命就被閻王爺逮走了。”
玩世不恭的石磊本來用調侃的語氣講述這個故事,講著講著,語氣裏竟流露出幾分傷感。
夢坷當了三年安全員,目睹過許多血淋淋的場麵,對生命的脆弱甚有同感。他沒想到磨難可以使一個奮發,也可以使一個人沉淪。
夢坷當了三年安全員,也做了三年安全培訓教育,他忽然萌生開導石磊的想法,便用平時做安全培訓如同吟詩般的語調說:“請不要把工友的死,當作褻褻生命的理由。每一朵花,隻能怒放一次,隻能享受一個季節的絢麗的或是從容的生命。我們的生命又何嚐不是如此?我們隻擁有生命的唯一,隻有當我們對生命存有敬畏之心時,我們才會感受到生命的高貴與美麗。所以我們要敬畏生命,重視安全,使我們的生命如夏花般絢爛,似秋葉般靜美”
“你講得真不孬,跟你上安全課一樣棒,你這些話我八輩子也講不來。”石磊說,“不過……我看不出你說得跟安全有啥關係。我看見有的員工也挺重視安全,每天安全帽戴得板板正正的,不也照樣出事。”
夢坷倔勁和書生氣又犯了,反問:“話不能這麼說,僅戴好安全帽不能說安全措施就到位了。就說你那位斷腿工亡的兄弟,工作前有沒有給鐵軌穿鐵鞋(鐵鞋是一種阻止天車行進的一種安全裝置)?肯定沒有,如果有,天車開不過來;天車工交接班有沒有向一下班安全交底?估計沒有,如果有了,下一班天車工還會朝一個大活人身上開?總之,安全措施還是沒有做到家。你說人的命,天注定,我不信這套說法。真的人的命天注定,我們橫穿馬路不用看紅綠燈和來往的車輛了——反正你的命是注定的,該你撞死看紅綠燈和來往的車輛也沒用。”
石磊有些張口結舌,一時反駁不過來。雙方又陷入尷尬的沉默之中,小胖見氣氛不對,便像個彌勒佛一樣笑嘻嘻地說:“時候不早了,大家也餓了,咱們到酒店樂嗬樂嗬去,我做東。”
夢坷是個喜靜怕亂的人,更何況跟石磊這樣惡俗的人,夢坷本不想去,可想到辣妹前番說他是“宅男”的話,他心裏一陣剌痛,便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