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碗湯圓煮好之前, 聞楹和蔣商陸的氣氛都有點說不出微妙。
聞楹剛剛說完那些話, 就又和根本沒發生過這回事一樣繼續煮低頭湯圓了, 仿佛他那番話全是對鍋裏的那些湯圓說的, 連個正臉也不肯給蔣商陸。
而被他這幅不願放開自己卻又抗拒自己的矛盾態度弄得有些無奈, 知道他肯定還在等回答的蔣商陸想了想還是歎了口氣笑著開口道,
“恩, 知道了。”
知道了,這顯然是一個很模棱兩可的回答。
至少聞楹聽了之後並沒有感覺到蔣商陸心裏的真實態度,這讓皺緊著眉頭, 心中沒有任何情感起伏的青年忽然有點不安。
而就在隨時注意著身後動靜的聞楹思考著自己還要不要再說一些別的來緩和下此刻的氣氛時,他忽然就聽到蔣商陸在他身後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君不負我,我不負君。”
這八個字讓聞楹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僵硬住了, 這一瞬間他冰冷厭世的內心差點就潰不成軍, 隻有一種他完全無法形容甜苦的滋味在慢慢蔓延。
在此之前,他一直處在格外緊張焦慮, 茫然自責, 偏偏還不找到發泄方式的處境之中, 這一點光是從他會用眼前這種含蓄的方式來向蔣商陸示好就很明顯了。
萬幸的是, 蔣商陸似乎永遠有這個耐心和毅力去試圖看穿他漠然眼神下浮動的真實情緒。
而即使眼前的聞楹什麼也沒說, 卻也清晰地感覺到了青年身上那種冰冷的感覺消融了一點, 蔣商陸接著也並沒有著急去繼續說上些什麼,就維持著這種相對緩和些的氣氛和他聊了幾句別的,又看著聞楹繼續在那兒給他認真地煮湯圓。
談話間, 糯米食的香味隔著朦朧的熱氣傳來, 紅棗和醪糟的甜味也顯得格外誘人,仔細想想,普蘭縣周邊根本不可能有很多種芝麻麥子的農戶,藏民的主要農作物明顯不包括這個,現在這種積雪未化的時候,這些糯米和芝麻的來源就更值得人深思。
蔣商陸是不清楚他到底是跑到哪兒去才弄到這些東西的,但他並不是不懂聞楹對自己那份心意。
這般想著,獨自坐在門口的男人便無聲地歎了口氣,又以一種沉寂的眼神盯著落在自己膝蓋的手看了一會兒。
他的手掌心看上去很粗糙,雖然十根指骨還是和從前一樣細瘦精致,但是那些難看的疤痕和皮膚黏連的痕跡還是嚴重影響了這雙手原有的美感,而仔細想想的話,這一點其實就和他的人一樣。
這種想法可真有點不太符合蔣商陸一貫的自負為人,所以他隻是自嘲地挪開眼睛,一時間隻覺得自己如今可真有點越活越回去了。
而在思索間他便察覺有個人從身後過來又慢慢在他身邊坐下,接著他等了好一會兒的那碗湯圓也終於是遞到了他的麵前。
一切看上去似乎還是和過去的很多次一樣。
兩個人的安靜夜晚,一份蔣商陸喜歡的夜宵,然後他們再坐在一起一邊吃東西一邊說會兒話。
雖然現在的情況明顯又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他們倆這會兒的心情也都各自有些說不出的複雜,但是當蔣商陸接過那碗碗底應該很燙的瓷碗,他卻並沒有覺得很燙時,他還是看了眼身旁低著頭正在擦手的白發青年又出聲問了一句。
“你不吃?”
“恩,不吃。”
聲音冰冷地這般開口,長發顯現出白雪一般顏色的聞楹純粹是一副敘述事實的口吻,但聽上去還是有一股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味道。
聽出他話裏有些不好情緒的蔣商陸隻是點點頭,接著就開始低頭吃自己手上的這碗湯圓,也不過分地詢問接下來這些聞楹明顯並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了。
隻不過聞楹自己似乎也開始意識到,他這種情緒表達不當會給別人帶來不好的感覺,所以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還是主動望向蔣商陸蒼白消瘦的側臉和被糖水染得有點紅的嘴唇,又顯得很誠懇地解釋了一句。
“不是因為你……我從半個月前開始就沒有任何餓的感覺了。”
這般說著,注意到蔣商陸的神情明顯變化了一下,聞楹也不知道該怎麼和他詳細說自己身上的這些特殊進化特征,隻能盡量緩和下語氣,又低頭慢慢脫掉自己的鞋給蔣商陸看了一下他已經開始變得有些畸形,呈現出一種像老樹根一樣怪異感覺的雙腳。
“喪失五感和欲/望,器官和四肢最大程度合理化利用,生物的進化之路是無窮無盡的,我可能……真的快走到頭了。”
低頭重新給自己穿上鞋的青年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向自己的愛人坦白身體上的醜陋變化,明顯還是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一時間有些不想去蔣商陸的眼睛,隻覺得也許此後一生躲躲藏藏的繼續避開他的視線才是自己應該的歸宿。
而讓他沒想到的是,親眼目睹這一切的蔣商陸隻是先把手上的湯圓碗給放在腳邊的地上,又將自己的雙手攤開給聞楹看了一下,這才衝他挑挑眉問了一句。
“是不是很難看?”
這般說著,蔣商陸就故意給聞楹看了看自己手指和手掌上的那些疤痕,一般情況下隻要是正常人都不會對這雙手有任何正麵的評價,可聞楹見狀卻隻是慢慢地對上他的眼睛,又顯得很不解地搖搖頭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