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砂一極樂 第二十二場極樂(1 / 3)

這天晚上快靠近淩晨三點的時候, 當原定於這個時間會來縣城外部接人的軍用直升機被阿裏城內的聞榕上校臨時阻截空中信號, 並被告知立刻去往完全相反的一個方向之後, 兩個年輕的飛行員瞬間都有些愣住了。

“阿裏城已經被大量的微生物類人全麵滲透!無線通訊信號發射站就快被完全摧毀了!所以馬上幫我聯係聞將軍!告訴他原計劃必須現在做出改變!你們自己記得小心避開天空中的那些鳥類!不要誤傷!務必讓山底下的人也配合他們一起應對接下來的雨後微生物爆發!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那頭的聞榕壓低著的口氣聽上去很嚴肅也很緊繃, 伴著無線電極不穩定的電流聲, 兩個飛行員都清楚地聽見有大量的槍聲和恐怖尖叫聲在那頭響起, 這讓他們瞬間沉下了臉色的同時也趕緊回了句。

“好……好的, 聞上校!您請放心!”

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兩個飛行員都趕緊準備改變開始的降落地點,並試圖先遠離一點那些紅色的異常氣體, 再趕緊通過空中通訊設備向塔欽彙報這件事。

飛機的螺旋槳聲在夜色中卷起大片大片的風雪,也讓他們在半小時後順利地靠近了阿裏城外的另一塊臨時空地。

而雖然對眼前的情況已經提前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裏臨時聚集的老人和孩子們給弄得眼睛都紅了, 更甚至親耳聽見他們因為與家人分開而不自覺發出的啜泣聲也讓這兩位年輕人有些心頭發酸。

“孩子們, 我的兒子還能回來嗎……他說要先留在阿裏城,和那些軍人們一起守護我們的家……他還能回來嗎?

沒有爭搶, 也沒有吵鬧, 聽從著指示一個個上來找好位置坐好的藏民們看上去都安靜而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 才有一個穿著厚實藏袍的老阿媽用很生澀的漢語問了前麵的飛行員這麼一句。

聽到這話, 兩個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的飛行員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好半天才紅著眼睛勉強地安慰了大家幾句又把飛機給起飛了,當第一趟平民被順利送到山腳時,兩位飛行員也沒耽誤太多時間就準備返回阿裏城接下一趟人了。

可在這個看似一切順利的當口, 積攢了快有十幾天的雨水卻伴著紅色的霧氣而開始從天空中緩緩降下, 而明顯感覺到空中能見度因為下雨而越來越低,其中一位飛行員隻能皺著眉和自己的同伴交代道,

“要不我們先找個臨時降落點吧……情況好像不太對勁。”

“恩,好。”

兩位飛行員意見達成一致之後就準備往積雪消融的地麵靠近,但他們不知道這場紅霧之後有些不知名的怪物已經從下方盯著他們很久了。

當距離下方陸地已經越來越靠近時,忽然,一陣恐怖怪異的騷動毫無預兆地從外麵傳來,先是有十幾個長著四五個大眼睛的紅色瘤狀物一下子砸在了他們的前擋風玻璃上,接著無法維持平衡的飛機也被迫搖晃了起來。

兩個飛行員見狀臉色大變,當即就準備想些應對的方法,但迫降在懸崖邊之後緊接著左側機艙門就被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液態溶解聲弄得開始腐爛變形,不過十幾秒就有七八根沾滿了大量綠黴的菌絲伸了進來。

因為這一切來得突然,所以實際作戰經驗並不充足的飛行員們隻能手腳發軟,麵色慘白地一時間也不敢動彈。

而就在這些粘稠惡心的菌絲即將湧入機艙又把圍捕到的獵物分食幹淨時,有一種濃鬱奇異的花香味道卻從外頭的雪地上隱約飄散了進來。

癱軟在駕駛座的飛行員一時間有些神情恍惚,接著便聽著外頭傳來那些怪物們畏懼尖銳的嘶吼聲,又過了大概四五分鍾,才有一隻細瘦蒼白的手從外麵慢慢地打開了已經被損壞的艙門。

與此同時,一個帶著眼神莫名有些危險味道的英俊男人也把頭探進來打量了眼他們,又顯得有些疑問地眯起眼睛問了一句。

“都沒事吧?”

“謝謝,謝謝……”

被這個男人救了一命的飛行員們已經被嚇得連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畢竟隻要想到剛剛那個堪比生化危機的情況他們還是有些後怕。

而見他們的確沒什麼事,也就自顧自地走進來又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因為嚴重的潔癖,蔣商陸下意識地就皺起眉擦了擦一下手上沾到的汙血,等給自己點了個根煙湊到嘴邊抽了一口之後,他才轉過頭衝兩個飛行員開口道,

“你們這是要去阿裏城是嗎?”

“對,您……怎麼知道?”

“我正好也要過去,本來以為這次要我自己走上去了,現在看來,我的運氣不錯,我還沒走幾步,你們自己就從天上忽然掉下來了。”

雖然蔣商陸的本意看上去是想緩和一下此刻緊張的氣氛,但是驚魂未定的飛行員們還是有點笑不出來。

而聽到其中一個小子一臉好奇地問了句他現在去阿裏城這種地方幹什麼後,本來在低頭調整著自己手上的那個戒指的蔣商陸先是抬起頭來,又顯得挺意味深長地回答了一句。

“去找人。”

這般簡短地回答完,重新低下頭的蔣商陸也不打算詳細解釋自己的目的,事實上現在這種情況,他也並沒有什麼和人聊天的心情。

而想到自己最後留在藏廟裏的那封給明天早上一定會去找他的謝沁的信,他就在沉思了一會兒後,顯得很懶散地衝前麵那兩個因為他接下來的話而麵色慘白的飛行員笑了笑道,

“先趕緊檢查一下右側發動機有沒有明顯損壞,然後盡快離開這裏吧,我已經感覺到有一些很不友好的味道在靠近我們了,大概……還有五分鍾時間就又要爬進來了吧?”

……

寄生在遏苦身體內的王誌摩獨自蜷縮在黑暗的牆角中,從空中不斷的落下來的雨水滴落在他麵無表情的臉上。

一切都和過去的很多次一樣,無人的山洞,陰暗的小巷,潮濕悶熱的下雨天,他這樣的生物就是要在這樣肮髒惡劣的環境下才能生存下去。

他聽到外麵的動靜很大很吵,血腥味和慘叫聲彙聚成一片可憎可悲的人間地獄,但情況似乎正在朝向一邊倒,因為有個叫聞木頭家夥顯然這次相當有耐心地等在這兒故意陰了他一把。

而想到這兒,王誌摩就這麼側著頭聽了一會兒古怪地笑了笑,接著又對自己身體裏的遏苦自言自語了一句。

“遏苦,你說要是外麵那些相信了我的話的微生物到明天早上才知道,其實他們好不容易求來的白天和陽光就是殺死他們的最好武器,他們會不會恨我這個歲?”

遏苦聞言不言不語,事實上屬於菩提樹的氣息已經在這具身體裏變得越來越微弱,而王誌摩沒有聽到回答也隻是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後,接著伸了個懶腰微笑著開口道。

“不管了,反正他們也沒機會知道我其實也是在利用他們了,畢竟他們那麼向往陽光,那我隻能盡可能滿足他們了,反正我不喜歡陽光,我就喜歡呆在這樣又髒又臭的角落裏一直不停地淋雨,這才是我這種心理陰暗,又愛記仇的怪物最好的歸宿。”

這般說著,王誌摩便慢慢地走出了這個角落,他知道外麵現在有個人正在等他,這個人曾經是他的朋友,也給過他最寶貴的友誼。

隻可惜物種的先天差距讓他和所謂的生命之樹注定成不了能交心的朋友,而一腳腳踩過飛濺了一地的斷肢和血汙又抬頭望向不遠處,王誌摩眯起白色的眼睛地盯著遠處白發的聞楹勾起嘴角絮絮叨叨地開口道,

“挺厲害啊……終於也學會背後陰我了?難怪我感覺到這裏現在除了我們兩就隻有一些死人了,不過也好,正好留一個好好說話的地方,恩……那個馬莎的小丫頭也被你給送走了?那是不是說明原點……現在就在你身上呢?不過聞楹,我爸去哪兒了?”

“被我送回第四象限去了,那才是他該去的地方。”

被聞楹的回答猛地微微僵硬住了背脊,王誌摩雖然臉上還在笑,但是笑得已經很恐怖陰森了,而知道這個看著不愛吭聲的家夥現在就是在故意激怒自己,而且明顯已經成功了,腳下的土壤裏已經有大量的白色菌絲伴隨著怒氣湧出來的王誌摩隻看著他又微笑著地開口道,

“你知道上一個做出這種蠢事的次旦拉姆是什麼下場嗎。”

聞楹聽到他這麼說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不說話。

“我把這些菌絲狠狠紮到了這隻鳥的腦子裏,讓我身上的孢子吸光了她的腦漿,她現在就呆在第二象限裏,你想去看看她快被那些饑腸轆轆的微生物吃光的屍體嗎?我可以馬上就送你去。”

他惡毒的話語並沒有引起聞楹的任何反應,事實上白發青年看向他的眼神裏連基本的憤怒和厭惡都已經沒有了,隻有些許難掩複雜的情緒在慢慢波動,而見狀隻是嘲弄地眯起自己白色的眼睛,王誌摩玩笑般的聳聳肩又顯得心情不錯地開口道,

“哦,我差點都忘了,你已經和我一樣成了徹底沒人性的怪物了,怪不得看到我故意弄出來的這些事,你也沒有什麼反應了……其實你這個人的性格有時候真的很討厭,還記得你上次是怎麼凶得要死的反駁我的嗎?”

“你說,王誌摩!閉嘴吧!我才不會為了你們這些人去犧牲我自己呢!我就是這麼自私!而且你們不許明著說我自私!不然我就要生氣了!哈哈!這個世界上怎麼會你這種總是活得很理直氣壯的人啊?可你當初既然是這麼覺得的,現在又跑來阻止我這是為什麼呢?是想為了次旦拉姆這個可憐的母親複仇?還是被這些無辜的人主持公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啊聞楹……”

他用詞尖銳的話讓聞楹終於起了一絲反應,而在月光下逐漸恢複自己不斷張開,不斷長大的美麗樹身,又抬起頭看了眼自己樹上那些儼然已經呈現出枯萎結莢的鳳凰花後,終於下定決心徹底展露出自己生命之樹一麵的聞楹難得顯得很有耐心地用一種平穩的語氣回答道,

“我這個人的確很自私。”

“真難得,你居然親口承認了?”

“我之前確實一直沒有盡到生命之樹的責任,但是這並不代表我現在沒有資格把你親自送去地獄去。我早就說過,任何人都應該為自己犯下的錯負責,這個世上經曆過不幸也保持住原則的人大有人在,無論你曾經遭受過什麼樣的痛苦,光憑你對並沒有傷害過你的遏苦做的事,你對這裏所有無辜的人做下的事,你就該死一千次死一萬次……你已經徹底無可救藥了,太歲。”

這般說著,麵對太歲絕對的威脅也沒有絲毫退意的聞楹就抬起了血紅一片的眼睛,他的臉上開始蔓延開一層豔紅色的鳳凰花紋路,眸子裏也開始滲透出一層層殘酷堅定的殺意。

他身上曾經短暫消失過的那抹華美的紅也仿佛在一夕間忽然回來了,那一簇簇火紅妖嬈,明豔不可方物的鳳凰花在天空中越開越盛,盛極了的香味彌漫開來瞬間彌漫在了阿裏城的每一寸角落。

這一幕使那些紅色花朵遠遠的看上去就像是一隻隻張開翅膀,天生就著絕對攻擊力的鳳凰鳥,璀璨丹霞映襯下的鳳凰花就像是一副絕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的畫,而見狀的王誌摩隻是緩緩沉下臉,又嘲弄地伸出自己的手指勾了勾又輕輕翹起嘴角道,

“你盡管來試試看,看看現在的你有沒有那個本事殺了我。”

伴著太歲自己的話音落下,他們腳下的地底像是忽然被驚醒了什麼可怕的怪物,無數怪異粘稠的菌絲從房屋內部,土壤深處翻動湧現,不斷掙紮出來,像一頭頭貪婪腥臭的野獸一樣張開血盆大口就和鳳凰花纏鬥撕扯在一起。

而親眼看著眼前這幾乎毀掉阿裏一切建設的災難發生,心中充斥著傀意和不忍的聞楹隻皺起眉用盡全力地阻止著眼前的太歲繼續發狂的行為,但在他的腦海中卻忽然想起了那時他和蔣商陸在哈薩克的天鵝湖邊,低頭喂著那些野生天鵝的蔣商陸笑著和他說的那番話。

“……你別總是給自己太多壓力,無論是生命之樹還是其他和我們不一樣的生物,在更遙遠的時代其實都隻是壓根不存在的塵埃,據說在億萬年前,在地球形成之初的太古宙中,伴隨著恐怖的火山爆發,一個暴躁充斥著怒意的冥古宙也積攢出了一場誕生新生命的力量。”

“一顆顆劇烈燃燒的隕石從遙遠的外太空進入雲層,化作火球砸在陸地上,隨之而來的是地質活動劇烈,火山噴發遍布,熔岩四處流淌,而在那時的地球上,真的就這樣持續遭到了四億年小行星和彗星的攻擊。”

“這聽上去是不是很讓人絕望?但是你相信嗎聞楹?在這場也許一不小心就能徹底毀掉地球的災難之後,地球上最早的海洋居然就神奇地誕生了,危海,寧靜海,晴朗海,肥沃海和風暴海,我們這個地球上最早的五個海洋就誕生在這場災難之後,此後的微生物,還有緊隨而來的動物才開始在海底蠕動,健康充滿生機的植物也才在地麵上生長,這麼一想,這是不是一件讓人心中充滿無限希望的災難了?”

男人的聲音漸漸地變得微弱遙遠,聞楹混亂煩躁的思緒也伴隨著身體上被撕咬的劇痛而被迫拉了回來。

而距離這場頂端生物之間有關生存環境的爭鬥,此刻已經整整過去近一小時,直到阿裏城地麵下屬於岡仁波齊的心髒聲越來越響,清晰明顯到暗自找尋了它許久的聞楹就差一步就要確定他在哪兒了。

隻差一點點,在地底慢慢蔓延開來的細小嫩枝就要觸及到那顆跳動的,充滿生機的心髒。

可是還沒到,還沒到,還差一點……還差……一點。

這般想著,臉色慘白,被雨水打濕的長發垂落在麵頰的聞楹稍稍退後一步,越發往上生長,簡直快要觸到最遙遠的天空盡頭去的樹枝也在強酸性的汙染雨水中漸漸地顯現出枯萎的模樣。

麵頰上同樣被他打得都是血的王誌摩見狀直接一把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在把他枯萎殘敗的樹枝使勁踩斷,又瘋狂憎恨地看向他的眼睛後,這兩位曾經的摯友隻是各自形容狼狽地對視著,接著用菌絲的纏住著他樹枝的王誌摩惡狠狠給了他一個巴掌後又笑著問了一句道,

“這下可以給我把原點交出來了吧,木頭?”

嘴角都是血跡的聞楹被打得直接側過臉,他充血的眼睛冷冷地看著眼前的太歲,卻明顯不想和他說上一句話。

而他的這種固執的態度顯然激怒了已經徹底理智的太歲,但就在他眯起眼睛剛要抬手直接刺穿聞楹的心髒時,太歲卻感覺身體內部好像有什麼怪異的感覺湧了上來。

有什麼危險的東西好像靠近了他的心髒,這讓他很不安,很害怕,幾乎想立刻捂住自己的心口。

但顯然之前那麼多努力,就是在等待這一刻的聞楹並不想給他這個喘息的機會,因為看似被他壓製的沒有力氣再還手的聞楹已經迅速地抬起手,緊接著眼眶因為驚恐而下意識睜開的太歲就感覺到自己的一隻眼睛被什麼很尖銳的樹枝給一下子紮穿了。

失去一隻眼睛的劇烈痛苦讓他捂著自己的臉頰退後了一步,又狼狽地跪在了地上顫抖了起來,從阿裏城下方的地底死死抓住他心髒的聞楹搖搖晃晃地走近了他,在抓住太歲的頭發後讓他抽搐著仰起臉後,這才冷冷地看著他開口道,

“從遏苦的身體裏……立刻給我滾出去。”

“不……不……不可能……已經不可能了!!”

扭曲著麵容死死地瞪著眼前的聞楹,憤怒叫喊著的太歲的一隻眼睛還在不停的流血,淚水不斷地從他的眼睛裏湧出來,可是他還是偏執地死死抓住被他寄生的遏苦,就像是明知道自己死定了也一定要拖著他下地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