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不知道為何我鼓足勇氣來到他的城市,來到他的學校,卻獨獨沒有敲開他辦公室門的勇氣。
我沿著我們曾經走過的路,想象著十三年間這裏發生的點點滴滴。
林老師,我們好久不見了。
我像走在爛泥灘上,腳步深深淺淺。即使沾染了淤泥,我也無所謂了。我不再是原來那個驕傲的我,自從那場大火之後,我的生命,就從天堂跌到地獄。
既然背負了黑色的羽翼,那麼,多品嚐一點世間的黑暗,浸染一點汙穢,又有何妨?
我隻是想用我如今這殘破不堪的眼睛看看他,好好看看他。
我在辦公室門口站了很久了,昏暗的走廊裏人來人往,卻沒有人發現我一個外人的存在。
我用力掙開心頭的巨石,叩開了虛掩的門。就如誇父逐日般,我在追逐我的太陽,我心甘情願,義無反顧。
摘了一次眼角膜,又安了一次眼角膜,兩次折騰下來,我的眼睛受到了極大的創傷,好在存留了基本視物的能力。辦公室裏隻有一個小女孩,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她告訴我,林老師不在。
我失望地離開了。四年來,我像鼴鼠一樣生存著。盡管燒傷的部位已經被整容的看不出疤痕,但我從心底裏拒絕走到陽光下。我不願接受別人看我的異樣的目光,更怕在街頭巷尾遇到他。我成天窩在家裏,為我的母校Q大做著國外物理文獻的翻譯工作,維持著最低的生活標準。
沒有人認出我,我也不希望有誰認出我。
悵然間,我撞到一個人。我匆忙道歉,隱沒在另一片黑暗中。
四
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將近六點半。一不小心在班上拖堂,講的時間長了點。看來,又讓素素久等了。
進門的時候,素素沒有像往常一樣給我一個大大的熊抱,而是煞有介事地對我說:“爸,剛才有位阿姨找你,你不在。”
“阿姨?”看來不是校內的教職工了。如果是學校裏的老師找我,會給我打電話,沒有這麼麻煩。
“她有說是誰,或者找我什麼事嗎?”我有些疑惑,莫不是我的往屆的學生?
“沒。她很失望地走了。”
“那個阿姨長什麼樣子?”我做最後一點嚐試,如果猜不到是誰的話,我還是安心工作的好。
素素很誇張地比劃著:“她有這麼長這麼長的頭發——”
一位長發美女?我似乎並不認識這麼一個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她還戴著一把小金鎖,看樣子很舊了,都沒有地攤上的有光澤。”
聽到這句話,我愣了兩秒,然後二話不說衝出去了。我相信素素有了對象之後,一定能體諒她老爸當時的身不由己。
嶄新的高三教學樓臨近街道。我跑到樓梯口,從窗戶探出頭去,看到街上車來車往,夜幕下車燈、霓虹燈閃爍,交織成迷幻的燈光世界。
我毫不費力地辨認出在校門外踽踽獨行的人。放學高峰期已過,此刻隻剩三三兩兩的學生。她一隻離群的孤雁,我怎麼看不出來。
若不是那把小金鎖……我都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實的,說實話,我現在都懷疑我有沒有聽錯素素的話。
她活著?她回來了?她不是在四年前的那場大火裏被燒死了嗎,怎麼忽然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眼前了?
我一定要去問個究竟!
看清她行走的方向,我三步並作兩步往校門口奔。該死的皮鞋,一點都不合腳!為什麼我今天沒有穿運動鞋!
自動忽略值班保安的問候,我一路跑到街口。她剛好穿過馬路,消失在一輛公交車後。
“鬱!蓁!蓁!你給我站住!”我不顧形象地大吼,成功引來幾個過路學生的指指點點:“這不是我們隔壁班的林老師嗎?今天像是吃錯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