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朵盛放的玫瑰(1 / 3)

第四十四章 一朵盛放的玫瑰

兩天來,我借著琴師的身份也試圖靠近鏡池身邊。可惜地位實在太低下,除了探聽到他神誌模糊,一直昏睡以外,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整個將軍府因為他的病而徹底地雞飛狗跳,時時刻刻都有人在身邊守護著。我能感覺到華傾風對他的重視,隻是在不知道鏡池心意的情況下,我能忍,在知道他心中隻有我的時候,我不管別人有多愛他,他隻能是我的。

我已經想好了,如果鏡池再不好起來,那麼第三天的夜間,就是我強行帶著鏡池離開的時候,隻有那個時候,華傾風大軍開拔無法脫開身找他,雖然危險,卻也是最佳的時機。

悄悄地越上他的屋頂,我探查著他的情形,這兩日,隻有我藏身在屋頂偷偷吹奏著曲子的時候,他才在睡夢中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隱約還能聽到幾聲夢囈……

“你來找我了,是不是希望我陪你?”

“你終於還是來找我了,你是真的想我了……”

“這一次,不會丟下我了吧?”

“你是我的,終於是我一個人的。”

他的隻字片語,隻讓所有的伺候下人和大夫都以為他為了華傾風而思慮過度,唯獨房頂上的我,望著那清瘦的臉,蒼白毫無血色,我卻無法靠近。

慢慢地,我看到他睜開了那雙眼,無神的,沒有任何焦距方向的眼,依然美麗得如同紫水晶,卻失去了神采韻輝。

所有的人在看到他清醒的片刻驚喜地出聲:“少爺,平湖少爺!”

他隻是目光淡淡地掃過,無力而冰冷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下人伸著手,想要扶著他,卻被纖細的掌拍開,嘶啞而堅定地重複著:“出去!”

除了華傾風,整個府中就屬他的地位最高,在他的眼神中,所有的人不願卻不得不出了屋子。

我看見他,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一步一顫地走出屋子,冷冷地逼著眾人,看著他們全部遠遠地退出院落之外,消失在視線中,才靜靜地關上院門。

發絲全部披散在肩後,兩日的病讓那身體更加的瘦弱,紫色寬大地在風中翻飛,吹得他的身體即將飄散一般。

他站在池塘邊,碧波中落滿了枯黃的樹葉,蕭瑟布滿了水麵,也溢滿了他的身體。

他的袖子飛舞著,手中,緊捏著白色的玉笛。

笑了,刹那芳華如芳菲枝頭,春色大地,睫毛低垂,我看到他的臉上,是一種如同纏綿後的羞怯,極輕極輕地飄出兩個字:“王爺……”

我的心,一顫!

太久,太久,不曾聽過從他的口中說出這兩個字,那種情深幾許,那種悱惻動人,明明是驚喜,心中卻有一種酸澀。

他近乎透明的指尖一鬆,“撲通……”

笛子,落在水中,三兩個泡泡後,消失於水麵。

我一驚!

“撲通……”更大的水花濺起,池邊已經不見了那抹清瘦人影。池塘中卻飄著一抹深紫,在吸足了水分後變得更加的深沉,如墨色一般。該死,他一定是從華傾風的話語中猜測到,滄水大軍出發就證明上官楚燁已經身亡,加上我傳音似的笛聲,讓他以為是我的鬼魂在作祟,竟然如此蠢笨地選擇投水自盡,隻為了與我魂魄相依。

我從樹上飛身而下,撲入水中,冰涼的水在夜晚更加的刺骨,我摸索著,在池塘中尋找著他。

指尖一勾,我抓上那衣衫,用力地一提,吸飽了水的衣服不斷地拉扯著他往下沉去。我抓著那身體,用力地抱著他的腰,朝水麵升去。

剛出水麵,他用力地咳嗽著,慘白的臉如冰麵一般透明易碎,艱難地喘息中,他推拒著我,掙紮著身體:“放開,放開我。”

我抱著他,將他抱離水麵:“如果你想陪上官楚燁一生一世,那就乖乖地給我活下去,不然你死了,我就真的要自殺才能永遠陪在你身邊了。”

情急之下,我才懶得管是否變聲了,屬於我獨特的嗓音讓他一愣,幽幽地張開眼,眼神遊移在我的臉上。

“王爺,你是附身了嗎?”

可憐兮兮的一聲,他的眼中,閃爍著水光,那滿臉的水漬讓我無法辨別,順著尖尖下巴淌落滴答的水,究竟是什麼水,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緊緊地擁著他,不再放開。

空出手,扯下麵具,我湊上他的臉頰邊,親吻上他的眼瞼:“鏡池,我在這,我在這,我再也不離開你,再也不離開!”

我抱著他,走向小屋,我可沒忘記,他還病著,在這深秋,全身浸泡在冰冷的水中。我怕要是再不把他丟到被子裏,我就隻能抱著他的骨灰回雲夢了。

他怯怯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上我的臉,不確定地碰了碰,又飛快地縮了回去:“王,王爺?”

一時間,時光倒轉……

還是那個含羞少年,還是那怯怯中染滿相思的眼。

似乎,我正從浴池中抱出他香馥的身子,一步步邁向雲雨的溫床。

“鏡池……”心中的小角落被填滿,因為眼前這個身影,我鼻子酸酸的,用力地讓自己的笑容不那麼難看變形。

扯開他那濕淋淋的衣衫,對那雪白修長的身軀不敢產生半分綺念。我以最快的速度將被子裹了上去,緊張地望著他,隔著被子抱在懷裏:“你還冷不冷?”

那悸動的眼終於在我的種種動作中平靜,他看著我的動作,眼光隨著我而轉動:“你真的是王爺?”

抓著他的手,窩在掌心中,貼上我的臉:“是我,鏡池!”

“你沒死?”平靜的語調有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我搖搖頭,手指撫摸上他的發絲,長長的黑瀑還滴答著水漬,冰涼的。

扯過幹淨的布巾,我擦拭著他的頭發:“傻鏡池,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就這樣為我殉情了?如果我沒來,就永遠也不會知道你的心了,你怎麼這麼笨?”

“啪!”

清脆而響亮的聲音回蕩。倔強的人冷冷地望著我,耳邊,是他不穩的呼吸聲。

我的臉,火辣辣地燒疼。

“你欺騙我,以琴師的身份混進將軍府,上官楚燁,你到底要騙我多少次?”

揉揉可憐的臉頰,我無奈地苦笑:“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咚……”眼前金星亂冒,我捂著一邊的眼睛皺起了眉。

誰說這小家夥身體弱,病了幾天的?這一拳的力量絕對十足十,到底是我小看了他,還是我的出現讓某個人所有的潛能都被激發了出來?

“你是不是來找我的?”冷得像是三九天的湖麵。

我敢說不是嗎?我敢說是為了軍事分布圖和臨月棲的消息而來的嗎?

看著他的雙眼,我堅定地出聲:“我來帶你走,跟我回雲夢!”

不管初始的目的是不是這個,但是現在,帶他回雲夢留在身邊,是我此刻唯一的目的。

“刷……”這一次,刺疼的,是脖子,幾條火燒一般的感覺,從下巴處一直延伸到鎖骨。他的手彎曲著,指甲上還有殘留的血跡。

他的唇,若風中的櫻花瓣,顫抖,旋即被牙齒狠狠地咬住,眼中射出憤恨的光芒。

不等他開口,我緊緊地摟著他,力氣大得恨不能將他揉進我的骨血中,呢喃著他的名字,不斷地輕吻著他的臉頰:“相信我,我再也不會放開你!”

“吱……”不用懷疑,這是我臉上的肉被手指鉗住,三百六十度加七百二十度旋轉的聲音,他的冷笑和手指一樣的冰寒,“又發誓?你丟掉的破鞋撿回去穿你也不嫌腳難受?”

“胡說!”我一把捏住他的手,縱容的笑終於掛不住而消失,“我不許你這麼說自己,你是我的鏡池,我最冰清玉潔的鏡池。”

“冰清玉潔?”他的冷笑變成了苦笑,慢慢的垂下頭。

我死死地摟著他:“鏡池,隨我回去,明天我就帶你走。”

他猛地抬頭,眼神中的掙紮突然變得疏離:“王爺請離開,我隻會嫁給華將軍。”

“鏡池!”我等了半天,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句這樣的話,他明明心中有我,剛才還在為了我的“死”而殉情,現在說什麼嫁給華傾風?我真想砸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放著什麼。

“你走!”他漠然地轉過頭,“如果你還不走,我就喊了,如果被將軍知道上官楚燁的死隻是一個假消息,你覺得會帶來什麼後果?”

我搖晃著他的身體:“鏡池……”

“走!”

“鏡池!”

他看著我,緩緩地閉上眼睛,眼角有水光閃過。

“來人啊……”

刺耳的尖叫從他口中逸出,他眼皮都不抬一下:“還不走?人馬上就要來了!”

院牆外,頓時傳來各種腳步靠近的聲音,我無奈地站起身,推開窗竄了出去:“鏡池,明天我會帶你離開滄水,不管你願意不願意,無論什麼方法,我都將永遠的把你鎖在身邊,做我的丈夫!”

大清早,我就向管家辭行,借口鏡池身體不好,無法繼續習琴,而自己牽掛遠方的家人,必須要走。

管家並沒有多作挽留,也沒有任何神色異常的地方。讓我輕易地判斷出,鏡池根本沒有揭穿我的身份,昨夜的一切不過是逼我走而已。

“黃離啊,你這是怎麼了?”管家指著我的臉還有脖子,驚訝地瞪著眼。

“沒,沒啥……”我捂著脖子,尷尬地拿領子遮掩,“貓,貓撓的。”

怪都怪夜的麵具太好了,薄得如同一張紙,彈性也驚人,我昨天被揍得青紫的眼是被遮蓋了,但是臉頰上高高地腫起是怎麼也蓋不掉了。變形的臉扯著變形的麵具,神情古怪可笑,脖子上一道道被鏡池撓出來的血痕也觸目驚心。

想到他昨天從呆滯到清醒,到充滿活力地打、掐、抓、撓,總算是恢複了他小獸的力量,還是值得人高興的。

推開他房間的門,他已經起身了,正背對著我坐在妝台前,木然地對著鏡子發呆,鏡中的表情依舊神遊著,連我站在他的身後都沒察覺。

掬捧起他的發絲,我拿起梳子:“鏡池,你太瘦了,發絲一散,都找不著人了。”

“啪!”揮開我的手,他轉身怒瞪著我,“你還來,不怕我喊人嗎?”

我抖動著肩膀,扭曲的麵容難看的怎麼也不像是笑容:“你要揭穿我,昨天就揭穿了。”

他騰地一聲站了起來:“我現在就喊。”

我雙手一圈,抱住他的腰,壞笑著:“叫吧,真舍得你就叫。”

他在我的臂彎中掙紮,用力地推拒著我,憤憤地瞪著我的臉:“你以為我舍不得?”

“舍得,舍得!”當務之急,哄人是關鍵,“鏡池,我來帶你走的。”

他猛地一把推開我,手指慌亂地在桌上摸索著,抓起一直發簪,對著自己的脖子:“王爺,請放尊重!”

我一怔,被他推得遠遠的,看著他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王爺,鏡池不會跟您走的,鏡池要……”

“你別他媽的和我說還要嫁給那個變態的瘋子。”我不等他話說完,直接打斷,心頭一股無明火起,“你別說你拿著我的笛子滿世界找笛師是無聊,你別說你天天哼著我的曲子是懷念家鄉,更別告訴我你昨天是失足落水。我已經後悔了,上次沒有強行帶你走,讓你受她的折磨,在把你丟在這裏,難道看著你被她摧殘致死?”

他臉上露出驚駭的表情,猛地別過臉:“你,你都看到了?”

該死,這小子死要自尊,要是被他知道我看到過他被華傾風在床笫間蹂躪的樣子,他隻怕真的死也不跟我走了。

我深吸一口氣:“還要看嗎?上次在九音見到你時,你是什麼樣子,猜都能猜到。我不能讓你跟著她,跟我回雲夢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他停在那,側著臉,我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隻知道他一直靜默著,不說話。

房間裏的空氣沉寂著,隻有我和他的呼吸聲。

終於,他還是慢慢地搖了搖頭:“不了,王爺您回吧。”

“鏡池!”我一步跨上,雙手捏著他的肩膀,“你告訴我,到底是什麼讓你心存顧慮?你愛我,這麼多年你根本沒有忘記我。兩年前,所有的人都已經忘記了上官楚燁的時候,隻有你回過王府,我知道那個人是你!”

他的呼吸逐漸地不穩,垂下頭,不回答。

我擁著他,手中的力量慢慢地收緊,收緊……

唇,貼上他的眼瞼,舔到了一絲苦澀:“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麼?”

他抬起眼,笑,那麼的無力,眼中的晶瑩會聚著,撲簌簌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會聚,滴落在我的掌心……

“王爺隻要穆沄逸!”他的唇,幾次囁嚅,飄出一聲歎息,如針般紮入我的心中,我無言以對。

“王爺一生隻要穆沄逸!”又是一聲指責,聲音已經聽不清楚,顫抖著,滑落的是更多的淚水。

他的拳,狠狠地打上我的肩頭,突然狂亂地爆發,一下接一下地打,打累了就撓:“王爺休掉了所有的人,說隻要他。為什麼,為什麼還有了那麼多人,青樓的小倌,還有那個護衛?您的話,有一句值得相信的嗎?”

身上,感覺到他的手指擦過,細微地疼痛,怎麼也比不上滿心堵得嚴嚴實實的澀:“信我,鏡池,這一次信我!”

“信你?”他一腳踹上我的腿,自己卻不穩地倒入床榻間,“你要我回去,究竟是覺得丟棄的東西還有再玩弄的價值,還是不過一點心理上的悔恨讓你不忍心而已?”

他的抽泣聲越來越大,整張臉都被淚水沾滿,單薄的身體埋在床帳間,發絲淩亂。

從來沒見過如此失態的他,這倔強的人,總是瞪著一雙大眼,狠狠地咬著唇,將心事深深地埋在心底。

他愛得深,所以恨得重,他恨得想要殺死我,又何嚐不是愛得無法忘記我?

太久了,他壓抑得太久了。

我伸出手,輕輕地撫上他的肩頭,感覺到那顫抖的身子下悸動的心:“對不起,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都是我的錯。”

“你跟著華傾風,你殺子衿,是不是希望我記著你,哪怕是恨,至少我還記得有南玉鏡池這個人?你不肯跟我回去,是怕我嫌棄你,還是怕我再一次地拋棄?”無論我怎麼說,他就是一聲不出。

當年被我強搶,他不曾流過眼淚。

被我豪奪了身子,他不曾哭過。

被我無情地趕出府,他隻是木然地離去。

第一次,我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淚,原來鏡池,脆弱得如此讓人憐惜。

他不是沄逸,清晰地判明情勢,能夠為了家族放棄一切,無情無愛。

他也不是流波,一身武功仗劍天涯,縱然不能親手複仇,也足夠不讓自己吃虧。

他更不是夜,從小就懂得沒有牽絆,遊戲紅塵。

鏡池的恨,因為愛,鏡池的愛,一直都在我的身上,他單純地想要用傷害去報複,隻是希望不被遺忘。

我的掌心,包裹上他握著簪子的手:“鏡池,我知道,我說什麼保證都是無力的,我確實無法讓你相信我的誓言還有一句是真實的,不知道這樣,你會不會再給我一次機會?”

我的手指,扯開衣領,露出一片雪白細膩的肌膚,鎖骨微微凸起,在我的呼吸中,胸膛淺淺地起伏著。

“嘶……”簪子毫不猶豫地刺入肩頭鎖骨的位置,我握著他的手,看著鮮紅的血滲出。

“啊!”他一聲驚叫,我感覺到他的手試圖後撤,掌心一用力,牢牢地握著他。

“鏡池,當年我無知,拋棄了一朵美麗的紫色玫瑰,今天,你願意不願意讓這朵玫瑰永遠地跟著我?”我手上用力,帶著他的掌,在肩頭劃出一條血紅線條。

他呆了,紫色的雙瞳驚訝地看著我,眼中還殘留著清透的水漬,純淨美麗。

疼,卻遠不及看到他被蹂躪時的心疼。

心底,仿佛有一種亟待宣泄的火焰,順著流出的血讓我漸漸平靜。

如果血能換來他的原諒,能洗去他所有的委屈,我不介意流得更多。

在我每一下挑動間,尖細的簪子帶著我的血,劃出一道道傷痕,恰如一朵盛放的玫瑰,在我的肩頭成形。

“鏡池,如果這朵花不夠,我再雕上南玉鏡池幾個字,好不好?”拔出簪子,帶出一溜的血珠,我笑著伸手拿過他妝台上的胭脂,“對不起,我的身體是好了傷口沒了疤,所以我隻能……”

手一抖,整盒粉紫的胭脂蓋上傷口:“這樣,就是好了,也能永遠存著了。”

看著我又要落下的簪子,他終於醒了過來,另外一隻手狠狠地拔向簪子:“不要,不要了。”

我不敢與他爭奪,怕著銳利的簪子傷了他,隻能任他的力量將我撲倒,壓入床榻間。

他飛快地從我手中拿走簪子,囁嚅著:“這,這又何苦?”

我吮上他的臉頰,舔去殘留著的淚珠:“與你吃的苦相比,我又哪有苦可言?原諒我,好不好?”

他躲閃著,半晌,從那唇中無力地飄出一句:“王爺,鏡池已不配,鏡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