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一個女人有了名氣,她就有可能和流言蜚語綁定在了一起。和潘玉良同時代的阮玲玉,就是個例子。她的遺書有兩個版本,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也不能言之鑿鑿地確定。我們可以分析“人言可畏”這個版本,因為一直以來,當時的流言被今人詬病也是因為這個版本。很多人都說是無良媒體和愚昧大眾逼死了她,隔了幾十年的時光,阮玲玉成了紅顏命薄的代稱。但是阮玲玉若生在現在,很多人的評價說不定都是這樣的:女明星貪慕虛榮被包養。你還別不信,持這兩種觀點的有時是同一個人。
上世紀30年代的小報文人攻擊阮玲玉拋棄舊愛,貪慕虛榮嫁給富豪;現在的一些人歎阮玲玉紅顏薄命,飽受惡人戕害……這種不變的循環模式,十分安全地遷就和滿足了這些智商指數20的人。
每年一到春暖花開,很多人懷念海子、張國榮懷念得跟什麼似的。但是奇怪了,海子成名之前詩壇對他的詩歌可並不怎麼待見,諸多批判嘲諷,甚至人們猜測這也是海子的精神開始混亂的促因之一。海子死後,全中國的文藝中青年都變成海子的知音,每年跟伯牙似的來摔琴掃墓,據說有的哭出血來,如喪考妣,惋惜他的懷才不遇。但是你確定,這前後兩撥人裏沒有重疊部分?真人在身邊的時候,往他們精神崩潰的世界踩幾腳也是說不定的事情。凡·高的粉絲假如能穿越時空和大師本人一起待幾天,估計也會像高更那樣和他崩了,說不定還會爬回論壇咆哮:凡·高你這個極品男!
一些人常這樣感慨那些逝去的人:“想不到某某清白一生,竟遭時人如此誤解,嗚呼痛哉!”“想不到某某天縱英才,在世之時卻不能遇到伯樂,為之一哭。”這類人還真不是替本人操心,隻是投射自己的淒慘處境而已。合著曆史已經蓋棺定論了,他說得這麼牛氣,就好像穿越回去,亮光閃閃降臨到那個不幸的人麵前,就能做他的伯樂皋陶似的。但是一個熱衷陳詞濫調的人,他們往往是“時人”的主力軍。他們沒那眼光,跟核磁共振似的,透過蚌類禁閉的殼,看到裏麵的珍珠。他們會一邊喊著“這個無恥下流的高富帥,泡盡了武林的白富美,這個社會怎麼了”,一邊念叨著“人間不見楚留香,小李飛刀成絕響”,寂寥孤獨地離去。
很多人都是旁觀的道德家、當局的劊子手。很多人以為自己是電視劇中的正麵角色,英明神武,上帝視角,其實說不定是咬向袁崇煥的那一口,是投向“人言可畏”的那一筆。
有人回憶起“文革”來就是“十年浩劫”,這一個主語缺省,就有了置身世外的味道,全當是那些遙遠的喵星人幹的。浩劫,萬般皆是命,半點兒不由人,人性暗黑大爆發,人性沉淪大悲劇,也不是我們做得了主的。
丁玲就說:“當年把我打成右派的,就是現在批我是左派的。”不愛身邊人,不愛現世人,不愛個體的人,隻敢愛那些模糊的遠鏡頭,隻有空泛的悲憫大愛抽象詞彙,這樣的善是不可信的,這樣的人是怯懦盲目的。
麵對誹謗,清者自清、謠言止於智者比較像自欺欺人。很多人聽風就是雨,缺少思辨,不善實證。三人成虎,謊言重複一千遍成真理。如果有人往你身上潑糞,潑著潑著你就變成糞人了。
對抗更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永遠沒有辦法喚醒一個裝睡的人,你也永遠無法說服一個故意心懷叵測的人。惡意是這個世界上和蟑螂一樣陰暗的、殺不死的、曆史悠久的東西,你永遠無法打敗一個充滿惡意的人,因為他們的心是一個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