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良——流言啟示錄(3 / 3)

人們為什麼害怕非難和攻擊?是那種無力感,遇不到誌同道合的人,走不到一個有歸屬感的團體。留下來和周圍的環境對抗,隻會讓自己的心靈慢慢積累負能量。隻有快刀斬亂麻,離開爛泥塘。到了歐洲的潘玉良,除了畫畫,就是和留學生們在一起,聚會、遊玩,衝淡了曾經的陰霾,這也是潘玉良不願回國的原因之一吧。

還有兩個愛人,潘讚化和王守義,就像兩個火炬手,站在了潘玉良的身後,他們完全沒有“雖然你風塵出身,但我不歧視你”的猥瑣優越感,相關記載裏隻有他們對她人格和誌氣的讚揚和鼓勵,她的出身和命運本就不是可恥的,所以寬恕、同情、憐憫都是一種歧視,那些流言在潘、王這裏就像進入了黑洞,悄無聲息。

在歐洲的時候,王守義給她送來麵包,買來材料修補她的畫室,在她參加藝術沙龍的時候,在她參觀藝術宮殿的時候,當她在各國舉辦畫展的時候,他都是默默地陪在她身旁,募集資金,布置現場,親力親為。

他不太懂藝術,懂也未必有好處,不是沒有羅丹和卡米爾、菲茨傑拉德和澤爾達這樣後者才華被前者吞噬的例子。王守義對繪畫一竅不通,隻是對藝術有著懵懂的崇拜、質樸的尊重。他隻知道潘玉良畫的畫是好的,潘玉良是個有誌氣的女子,他應該支持她。

不像出演《畫魂》的鞏俐和李嘉欣,潘玉良本人不是個美人。蘇雪林把潘玉良比作螳螂,她說:“此蟲是昆蟲中的厲害角色,玉良性情豪邁,言談痛快,有點兒‘黑旋風’的脾味,我所以把有兩柄板斧的螳螂來象征她。”旅歐華僑錢直向說潘玉良“唱黑頭不用假嗓,扮相也不用特意化妝,隻要往台上一站,活脫脫就是一個竇爾敦”。李翰祥說:“其實潘玉良本人很醜很苦澀,有些像羅丹的《老娼婦》。”周小燕說:“真實的潘玉良是一個又矮又胖、長著一個獅子鼻並且嘴唇很厚的醜女人。”夏威夷的女畫家林靄說:“潘玉良不僅麵目奇醜,說話的聲音也像虎嘯猿啼。穿了一件赭色的長毛皮大衣,站在窗口,簡直就是一個大猩猩。”

就社會評價機製來講,貌美風雅似乎很重要,誰肯熱愛她鬆弛的膝蓋,誰喜歡她容顏陰影的褶皺。林徽因、李清照、柳如是如果長得磣,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佳話傳聞了,才女的“才”隻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雅趣而已,才女的“女”才是主要的。如果藍潔瑛不是曾經靚絕五台山,那麼她現在的暮顏白發還有多少人唏噓?對很多人來說,愛護女性=愛護美麗的女性。假如一個女人長得土肥圓,他們就會哧哧一笑,把她放在自己的自然保護區之外。

潘讚化、王守義、潘玉良,不像那些紅粉緋緋的傳奇套路,他不是才子,她不是佳人。潘讚化和王守義的價值取向是信仰和道德。所以並不美麗的潘玉良,並沒有像當時許多的女作家和畫家一樣落得秋扇見棄的下場。

潘玉良不但長相不符合通常所謂的女性美,做事說話也直來直去,嗓音也像男人,擅長唱京劇老生。沒有秦淮河畔的絕豔神姿,她的美是地母一樣粗獷的、熱情的、有生命力的,像大溪地的女人,巡視西山的王母。大的塊狀的生命體,就像她的畫一樣。

龐大的獸更孤單。

在巴黎郊外簡陋的閣樓上,潘玉良日複一日地在房間裏辛勤工作,缺食物缺繪畫工具,畫作賣不出去,還有戰爭和逃難,什麼也不能停下她的畫筆。40年,她用40年的勞績,穿上了被人們的流言扒下的衣服。她死後,被稱為“畫魂”。

麵對攻擊和非難,就該愛惜羽毛,離開泥塘,到愛那裏去,到屬於你的團體中去,到理想那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