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季淑——賢妻是怎樣煉成的
看不同人對同一個人的回憶錄是有意思的。梁實秋和程季淑是民國時著名的恩愛情侶,在梁實秋和梁實秋女兒梁文薔的筆下,程季淑的形象還是不一樣的。
梁實秋讚揚程季淑,一心隻為了家庭,是婦女舊道德的模範,他認為舊道德的基本思想還是可佩服的。
在梁文薔筆下,程季淑則常常為自己虛度人生、沒有自我而痛苦,畢竟她也是受過進步教育的女知識分子,程季淑給梁文薔寫信,信中說:“……你別像我似的,一輩子就沒放肆過,小時不能玩兒,大時不能玩兒,現在老啦!拘謹成了天性,讓我狂歡一下,也狂不出來了。好像老太太的腳指頭,彎曲了一輩子,再讓它直也直不起來了……變成了長期的鬱悶,非常苦惱。”
梁實秋說:“季淑主持家務,辛苦而愉快,從來沒有過一句怨言。”“每天晚上季淑還要伺候父親一頓消夜,有時候要拖到很晚,我便躺在床上看書等她。”“最難堪的是於辛勞之餘還不能全免於怨懟,有一回已經日上三竿,季淑督促工人撿煤球,擾及貪睡者的清眠,招致很大的不快。有人憤憤難平,季淑反倒夷然處之。”
你看,她就是這麼神,遇到負能量能不受影響,她不是在忍耐,而是居然會很愉快。這也是文人想象中的女性能具有的超越人性的美德,稱之為“賢”。
梁文薔則說,對於大家庭的指責和埋怨,程季淑一概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給我的最深印象是,她自院內祖父母房間匆匆走出——媽媽年輕時走路很快,生氣時走得更快——走進我們的住房,站在過廳正中的一個大餐台前,倒一碗釅茶,閉著眼,皺著眉,一手托著茶杯,一手按著胃部,一邊喘息,一邊一口口地吞下苦澀的茶。那時,稚齡的我雖不懂大人的事,也知道媽媽又被欺侮了。我無法安慰她,隻知道要乖一些,別再惹媽媽生氣。媽媽遇有任何不如意事,總是忍耐,日久天長,竟抑鬱成疾。”程季淑不但精神常年抑鬱,而且受暴食症困擾,病發時一口氣吃好幾塊大槽子糕,才能穩住昏厥現象,但是冷嘲熱諷她還是得繼續受著。
程季淑去世後,梁實秋的生活簡直塌掉了。老年伴侶算是人生的第二次蜜月,彼此都變老了,老得哪兒也去不了,顫顫巍巍、絮絮叨叨,買菜做飯都得兩個人,他做她的耳朵,她做他的眼睛,誰也離不開誰了,磕磕絆絆的夫妻,有過裂縫的夫妻,都能變得如膠似漆,何況原本就舉案齊眉的兩個人。老年喪妻的悲痛摧垮了梁實秋,他不停地哀悼,不停地讚美,如寶玉之芙蓉誄,如元稹之長開眼。可是,真不如分擔她生前的憂鬱,讓她生前活得更加開心。
民國有很多有名的賢妻,誰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那是一個人在無限度地忍耐和犧牲,另一個人甘之如飴。
丁玲《三八節有感》中說:“我自己是女人,我會比別人更懂得女人的缺點,但我卻更懂得女人的痛苦。她們不會是超時代的,不會是理想的,她們不是鐵打的。”
早期的丁玲,她的女性意識,在民國女作家中是獨一無二的。她和沈從文是怎麼分道揚鑣的,從《三八節有感》這篇文章可以看出一二:沈從文喜歡仙女和賢妻,而丁玲,是一個有著自主意識的現代女性,把自己當有血有肉的人。
結婚這回事,如果不能互相寵愛,還結個屁,不如單過。
像呂碧城這樣,算是明白了,你也遷就不了我,我也遷就不了你,所以不婚。再者讓後人看起來,也是個遺世而獨立的姿態。
林徽因是個例外,她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想要一個文化大沙龍,就有了“太太的客廳”。她想成為建築學家,她就為此跋山涉水,不辭辛勞。她想要受人愛慕,所以有了徐誌摩、金嶽霖和一客廳的裙下之臣。她不開心不高興的時候不想受委屈,所以梁思成寵著她。林徽因堅持要被丈夫寵愛,這讓她在民國眾多女作家中獨樹一幟。